我叫林舟。舟,一叶扁舟的舟。父母为我取这个名字时,或许是希望我能像水上的小船一样,
随波逐行,自在安逸。他们显然失算了。我成了一艘没有桨、没有帆,
却在港湾里自行凿穿了船底的破船,心甘情愿地沉溺在名为“过去”的死水里。
我的职业是古籍修复师。更准确地说,是这座城市最古老大学图书馆特藏部里,
一个比那些藏品还要没有存在感的管理员。我的工作日复一日,与书打交道。
不是那种光鲜亮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
而是那些垂死的、散发着霉菌与时光混合气味的古籍。我用镊子夹起细小的书虫尸体,
用特制的胶水黏合脆弱的书页,用柔软的毛刷拂去百年的尘埃。我修复的不是书,
而是时间的尸体。我是一个时间的入殓师。
—如果那些偶尔与我共用一部电梯、连点头都显得多余的人算是同事的话——都觉得我古怪。
在这个人人争分夺秒,用电子设备将自己武装到牙齿的时代,我没有智能手机。
我用一部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式诺基亚,键盘上的数字都已磨损得看不清。
我不使用任何社交媒体,我的“朋友圈”就是窗外那棵一年四季沉默不语的巨大樟树。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拒绝便利,拥抱繁琐。而这正是我全部生活哲学的起点。
我坚信,这个世界越是浮躁喧嚣,就越需要有人去证明,深情不是一种愚蠢,
而是一种清醒的选择。比如读纸质书。指尖划过书页的粗糙纹理,那种实在的触感,
是冰冷的屏幕无法给予的。翻页时“哗啦”的声响,是世上最安宁的音乐。
你甚至能闻到纸张、油墨与岁月混合的味道。这是一个完整的、调动你所有感官的仪式。
它强迫你慢下来,进入作者构筑的世界,而不是被无数弹窗和通知切割得支离破碎。
比如写手写信。挑选信纸,斟酌用词,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心绪。写错了,便要用笔划掉,
那懊恼的痕迹也成了情感的一部分。装进信封,贴上邮票,投进邮筒。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它穿越山川湖海,抵达另一个人的手中。这整个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也正因如此,
才显得弥足珍贵。它像一场献祭,你献祭了你的时间、你的耐心,只为了一份可能的回应。
这难道不比一句即时发送、毫无分量的“在吗”要深情百倍吗?再比如,跑大半个城市,
就为了见一个人。不是为了什么要紧事,或许只是想看看对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扬的弧度是不是和记忆里一样。在地铁里摇晃的一个小时,
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街景流逝的四十分钟,这些被消耗的时间,
都变成了“我想见你”这个简单念头的重量。它让相见的那一刻,变得无比庄严。这些,
就是我奉为圭臬的真理。我像一个顽固的宗教徒,用这些繁琐而古老的仪式,
对抗着整个世界的轻浮与快捷。我承认,这样活着很累,像一个逆流划船的人,
每一寸的前进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而稍一松懈,就会被时代的洪流冲得更远。但,让半步,
就不是我要的人生。我不是天生如此。我的固执,我的偏激,我这全身反骨的活法,
都源于一个人,一个承诺,和一场永无止境的等待。她叫陈汐。潮汐的汐。我和她,
算是最俗套的青梅竹马。从穿着开裆裤在同一个大院里玩泥巴,
到在同一所中学的课桌下偷偷交换纸条,再到在大学的林荫道上牵着手,
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未来。我们的生命轨迹,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密不可分。
她和我不一样。她是一阵风,一团火,是那种永远对世界充满好奇,永远在奔跑的人。
她的眼睛里有星星,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好像亮了。她说,她要去看看这个世界,
用她的相机,拍下所有正在发生和即将消逝的美好。她要去非洲拍迁徙的角马,
去冰岛拍绚烂的极光,去南美洲拍雨林深处的神秘部落。大学毕业那晚,
我们坐在学校最高建筑的天台上,脚下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像一片倒映在地上的破碎星空。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手里摆弄着她那台宝贝的旧单反相机。“阿舟,”她轻声说,
“我要走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扔进深海的石头。我没有说话,
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你别这样,”她能感觉到我的僵硬,“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等我看够了,玩累了,我就回来。到时候,我就哪儿也不去了,
就在这座城市,安个家,养条狗,天天给你做饭,烦死你。”“要等多久?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她想了想,仰起头,
看着被城市光污染得几乎看不见星星的夜空,眼神却亮得惊人。“不知道。也许三年,
也许五年。但你得等我。”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你必须等我。不许变心,不许找别人,不-许-忘-记-我。”“我等你。”我说。
“怎么等?”她促狭地笑了一下,“用微信每天给我发早安晚安吗?太没诚意了。
”“我给你写信。”我说,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写信?
天啊,林舟,你真是个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老古董。现在谁还写信啊?”“我写。
”我固执地说,“我会把我的生活,我的思念,都写在信里。寄到你告诉我的每一个地址。
这样,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收到来自我的,独一无二的‘信息’。”“好啊,
”她伸出小指,“拉钩。你不许停,我也不许不看。等我回来的时候,
我要看到堆成山一样的信。”我们拉了钩。那晚的风很凉,但她的指尖很暖。于是,
我的等待开始了。这是一场漫长得令人绝望的马拉松。陈汐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候鸟,
从一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她会偶尔给我寄来一张明信片,上面是她龙飞凤舞的字迹,
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看到了什么奇特的风景。那些地址,成了我唯一的航标。我的信,
也随着她的足迹,飘向了世界各地。巴黎的某个青年旅社,内罗毕的一个邮政信箱,
雷克雅未克的一间短期公寓……我不知道这些信有多少能准确地抵达她的手中,
又有多少会石沉大海,但我从未停止过书写。我的生活,被这场等待彻底格式化了。
我拒绝了所有可能让我离开这座城市的工作机会,心甘情愿地钻进了图书馆的故纸堆里。
因为这里最安静,最适合等待。我的世界变得很小,小到只剩下一张书桌,一盏台灯,
和一沓厚厚的信纸。我的朋友们,那些曾经和我一起喝酒、一起高谈阔论未来的朋友,
渐渐地和我疏远了。他们结婚,生子,升职,加薪,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飞速前进。而我,
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人,永远地停留在了陈汐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不理解我的选择,
觉得我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他们说我疯了。或许他们说得对。
等待太久了,真的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我等待的究竟是那个人,
还是“等待”这个行为本身。它成了一种惯性,一种深入骨髓的偏执。
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春天到底是怎么样赢的?每年冬天,
窗外那棵巨大的樟树都会变得光秃秃的,枝丫像一双双伸向灰色天空的、绝望的手。
寒风在树枝间呼啸,像鬼魂的呜咽。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死寂的灰白。你会觉得,
春天永远不会来了,绿色是一种已经被遗忘的颜色。可是,只要你等得足够久,
总有那么一天,你会不经意间看到,那枯死的枝干上,冒出了一个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嫩芽。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它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决绝的姿态,顶开厚重的树皮,
撞破凛冽的寒冬。再然后,一夜之间,满树的绿意就会以一种近乎暴力的姿态,
重新占领你的视野。春天,从来都不是温柔地降临。它是一场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它用无数个在寒冬中死去的胚芽作为代价,才换来最终的胜利。我的等待,
就像一场无尽的寒冬。而陈汐,就是我所期盼的那个春天。我在等她,等她像那些樱花一样,
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撞破我生命的寒冬。我在等那些承诺,像路灯一样,
在这座我为她坚守的、空旷的城市里,一盏一盏地重新亮起来。为了这场虚无缥缈的胜利,
我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好”。但这种“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我不在乎存款的位数,
不在乎职位的高低。我所追求的优秀,是为了有朝一日,当她终于站在我面前时,
我不用因为自卑而低头讨好,也不必因为渴望而踮脚仰望。
我希望我们能像两棵并排站立的树。我们有各自独立的根,深深地扎在自己的土壤里。
我们有各自独立的躯干,努力地向上生长,去迎接属于自己的阳光雨露。我们彼此对望,
彼此欣赏。当风吹来的时候,我们的枝叶可以在空中沙沙作响,自然而然地触碰到一起,
分享彼此的喜悦与忧愁。而不是像藤蔓一样,必须依附于另一棵树才能存活。所以,
我沉浸在我的古籍世界里。我发表了几篇在极小领域内颇受好评的学术论文,
成了几个权威专家口中“颇有前途的年轻人”。我修复了一本几近损毁的宋代孤本,
那份成就感,远比银行账户里多几个零要来得真实。我以为,我正在变成一棵更好的树。
我以为,我做好了迎接春天的一切准备。我只是忘了,树是不能移动的。如果风停了,
那两棵树,即便离得再近,也永远无法触碰。等待的第七年,秋天。我收到了陈汐的一封信,
而不是一张明信片。这七年来,这是第一次。信封是牛皮纸的,很厚,
上面贴着来自阿根廷的邮票。邮戳的日期是一个月前。我的手在颤抖。我花了整整十分钟,
才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信封,生怕弄坏了里面任何一点可能的内容。信纸很长,
足足有五页。她的字迹还和以前一样,带着一种急切的、不耐烦的美感。信里,
她没有说太多关于风景的话。她第一次,详细地描述了她的疲惫。
她说她厌倦了永远在路上的感觉,厌倦了在陌生城市里醒来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恐慌,
厌倦了镜头里永远是别人的生活而没有自己的。她说,她想家了。信的最后,
她写道:“阿舟,我准备回去了。也许是最后一次回去了。两个月后,十一月。等我。这次,
换我来跑大半个城市,去见你。”那一刻,我感觉我生命里的整个寒冬,
都在这句话里被撞得粉碎。积压了七年的冰雪,瞬间融化,汇成一股暖流,
冲刷着我几乎已经麻木的四肢百骸。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开始飘落的樟树叶,第一次觉得,
原来秋天也可以是春天的序曲。路灯,好像真的要一盏一盏亮起来了。我要亲眼去看看,
那个我等了七年的春天,到底是怎么样赢的。我开始像一个即将迎接新婚的新娘一样,
笨拙而狂热地准备着。我把那个小小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公寓,翻来覆去地打扫了无数遍,
直到地板光亮得能映出我的影子。我买了很多新的东西,新的床单,新的窗帘,
新的拖鞋——一双男士的,一双女士的。我甚至开始学习做饭。我对着菜谱,
把厨房搞得像战场一样,只为能复刻出记忆中她最爱吃的那几道菜。
我把她寄来的每一张明信片都拿了出来,按照时间顺序,贴满了整整一面墙。那面墙,
成了我的世界地图,也是我这场漫长等待的功勋墙。然后,我开始了我最后一轮的等待。
这两个月,比过去的七年加起来还要漫长。我每天都在日历上划掉一个数字,
像一个等待被行刑的囚犯,既恐惧又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十一月,
这座南方城市终于有了些许凉意。陈汐回来的那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
把整个世界都洗刷得干干净净。我没有去机场接她。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她说,
她要自己回来,用自己的脚步,重新丈量这座城市的距离。我坐在客厅里,
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了。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脏上。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这种未知,让我的期待膨胀到了极限。
下午三点零七分,门铃响了。我几乎是弹跳起来的,冲到门边。我的手放在门把上,
却迟迟不敢转动。我害怕。我害怕门外的人不是她,又害怕门外的她,
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样,猛地拉开了门。
她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头发剪短了,染成了亚麻色。脸上化着淡妆,
比记忆中要清瘦一些,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我读不懂的沧桑和疲惫。但她看到我的时候,
还是笑了。和七年前一样,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睛弯起的形状,都没有变。“嗨,”她说,
声音有些沙哑,“我回来了,林舟。”那一刻,我感觉我生命中那棵枯萎了七年的树,
终于在瞬间,开满了繁花。春天,好像真的赢了。她脱掉风衣,换上我为她准备的拖鞋。
那双粉色的、毛茸茸的拖鞋,穿在她脚上,显得有些滑稽,却又无比契合。她走进我的公寓,
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她看到了那面明信片墙,走过去,伸出手,
轻轻地抚摸着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卡片。“你……你真的都留着啊。”她喃喃地说。“不止,
”我说,拉开书房的门。书房里,靠墙立着几个巨大的木箱。我打开其中一个,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信封。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一个地址,贴着一张邮票,
盖着一个邮戳。“这只是三分之一。”我平静地说。陈汐蹲下身,
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个信封。她看着上面的地址,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眶红了。“林舟,”她哽咽着说,“你真是个……傻子。”我笑了。这是七年来,
我发自内心的、最轻松的一个笑容。“这个世界越浮躁,越要有人来当傻子。我只是在证明,
深情不是愚蠢,是选择。”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她讲她这些年的经历,
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那些光怪陆离的风景,那些萍水相逢的人。我静静地听着,
像在听一个遥远国度的神话故事。她的世界,充满了动态、色彩和喧嚣。而我的世界,
只有黑白、静默和等待。我们就像两部用不同语言写成的书,虽然并排放在一起,
却好像永远无法真正地互相解读。傍晚的时候,雨停了。我做了我练习了无数遍的菜。
糖醋排骨,她说有点太甜了。麻婆豆腐,她说不够辣。清蒸鲈鱼,她说火候老了一点。
她一边挑剔着,一边却把每一盘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吃完饭,我们窝在沙发里,
看一部老电影。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能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温度。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我以为,我的等待已经到了终点,从今往后,
就是幸福的开始。电影结束的时候,她突然说:“阿舟,我这次回来,可能待不了太久。
”我的心,又开始往下沉。“什么意思?”“我接了一个新的项目,”她避开我的目光,
看着电视屏幕上滚动的演职员表,“在欧洲,一个为期两年的深度拍摄项目。
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机会。”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我感觉我刚刚经历的那个短暂的春天,又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寒意重新侵蚀。
“你不是说……你看够了,玩累了,要回来安个家吗?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连自己都觉得可怜的质问。“我是这么想过。”她说,声音很轻,
“在阿根廷写那封信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累了。可是……当我真的回到这座城市,
当我看到这里一成不变的街道,当我呼吸着这里熟悉又沉闷的空气……我发现,
我好像还是属于外面的世界。”她转过头,终于看向我。“阿舟,你很好。真的。
你把我生命里所有的浪漫和理想主义,都变成了现实。你是我见过最深情的人。
可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语。“可是,
我好像……无法在你为我构建的这个世界里呼吸。”我为她构建的世界。
这个由书籍、信件和等待构筑的,固若金汤的,完美的,深情的……囚笼。
“你跟我一起走吧。”她突然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种我熟悉的光芒,“阿-舟,
世界那么大,我们一起去看看。你不是喜欢古老的东西吗?
欧洲有那么多古堡、教堂、博物馆,你会喜欢的。别守着这些旧书了,去看看真实的历史!
”我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我的工作在这里。”我冷冷地说。“工作可以再找!
你这么有才华,到哪里都不愁的。”“我的生活也在这里。”“生活不就是人吗?你在哪,
生活就在哪。我就是你的生活啊!”我摇了摇头。“陈汐,你还是不懂。”我说,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有一天能抛弃它们,跟你去流浪。我变得更优秀,
是为了有一天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能像两棵树一样,平等地站在一起。风来了,
我们的叶子可以碰到;风停了,我们依然是两棵独立的、完整的树。而不是一棵树,
被连根拔起,去追逐另一阵风。”她脸上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所以,你还是要我,
为你停下来?”“我没有要你停下来。”我的声音也变得疲惫,“我只是在等。等到有一天,
你想停下来的时候,一回头,就能看到我在这里。”“可如果我永远不想停下来呢?
”她反问,声音尖锐了起来。“那就让半步。”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阿舟,
你为我让半步,行不行?你不用完全放弃你的世界,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一个……一个大本营。
你陪我出去一两年,就一两年,然后我们再一起回来。我们都可以为对方,稍微妥协一下,
不好吗?”让半步。多么简单,多么充满诱惑力的三个字。只要我点一下头,
就能结束这场无望的等待,就能拥抱我梦寐以求的春天。可是……让半步,
就不是我要的人生了。我的偏执,我的固执,我用七年青春构筑起来的、荒谬而悲壮的信仰,
在这一刻,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墙,把我死死地困在了原地。我无法妥协。因为一旦妥协,
我这七年的等待,就成了一个笑话。我所坚信的“深情的选择”,
就会立刻沦为一种“愚蠢的表演”。我不能否定我自己。我看着她,慢慢地,
清晰地说:“不。我不会走。”空气里是死一样的寂静。我们像两个对峙的战士,
用沉默互相凌迟。很久很久之后,她站了起来。“我明白了。”她说,“我明天就走。
”她没有再看我一眼,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我听到了箱子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一动不动,直到天光泛白。那个我等了七年的春天,来了,
又走了。前后不过十几个小时。它甚至没有来得及脱下一件厚重的冬衣,就匆匆忙忙地,
又踏上了逃亡的路。我输了。春天没有赢。是我的寒冬,太过漫长,太过寒冷,
把唯一的那个春天,也给冻死了。好的,我们立刻进入后续章节。
第二章将聚焦于离别后的深渊与自我毁灭的螺旋,以太宰治特有的阴郁、自嘲与病态美感,
将痛苦推向极致。她走了。那扇门轻轻阖上时发出的“咔哒”轻响,像一颗子弹,
精准地贯穿了我胸膛里那点仅存的、名为“希望”的脏器。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
没有泪流满面的挽留,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告别。只有死水般的沉默,
和最终那一声宣告一切终结的轻响。陈汐拖着她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她短暂停留过的痕迹,
或许还有我七年来精心构筑、却在十几个小时内就轰然倒塌的幻梦。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她的背影穿过狭小的门厅,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决绝得像从未出现过。
我依旧坐在原地,保持着前一晚的姿势,像一尊被雨水浸泡太久、内部已经朽烂的泥塑。
窗外,那场缠绵的秋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像是无数细小的嘲笑声。房间里还残留着她洗发水的味道,一丝甜腻的柑橘香,
此刻却混合着饭菜冷却后的油腻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祭奠般的气味。春天?呵。
我曾天真地以为,寒冬的尽头必然是春暖花开。却忘了,有些冬天,是永夜。而我等来的,
不过是一场更加刺骨的倒春寒,一场足以冻死所有希望的寒流。她来了,
像一阵不合时宜的暖风,短暂地吹化了冰面,
让我得以窥见水面下那点微弱的、自以为是的生机。然后,她转身离去,
留下的是更厚、更坚硬、更绝望的冰层。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了距离,
不是输给了时间,甚至不是输给了她善变的心。我是输给了我自己。
地相信着“深情”可以战胜一切、相信着等待会有意义、相信着两棵树可以平等相望的自己。
我精心培育的信念,我赖以生存的支柱,在她轻飘飘的一句“无法呼吸”面前,
碎得连齑粉都不剩。“让半步就不是我要的人生?”多么铿锵有力,多么掷地有声的宣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