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刺骨寒:破庙残躯睁异世
他想撑开眼皮,但视线一片模糊,只有冰冷的湿气糊在睫毛上。
“嘿!
醒了嘿!
命真够硬的!”
一个带着点惊奇,又有点尖细的少年声音在旁边响起,距离很近。
唐盛努力想睁开双眼,一只眼皮像是被粘住一样,费了半天劲结果就睁开了一只眼。
昏暗的光线下,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凑了过来,顶着一头乱糟糟、沾满草屑的枯黄头发,鼻子冻得通红,一双眼睛倒是亮得惊人,正滴溜溜地打量着他。
“你…你是谁?”
唐盛声音虚弱,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少年。
记忆混乱地翻涌:悦来旅店油腻的老板、刺骨的雪地、无尽的黑暗…还有掌心那点奇异的暖意?
“我?
叫我阿海就成!”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
“昨天夜里雪贼大,我看你倒在我们破庙门口,冻得跟冰溜子似的,差点以为是个死人!
费老大劲才把你拖进来的!
我说大叔,你命可真大,这样都没冻死!”
破庙?
唐盛艰难地转动眼珠,终于也是睁开了另一只眼睛。
残破的泥塑神像歪倒在布满蛛网的角落,半边脑袋都没了。
几根腐朽的木头勉强撑着屋顶,寒风夹着雪粒子从无数破洞和墙缝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怪响。
地上铺着些脏污发黑的稻草,他自己就蜷缩在这么一堆烂草里。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贫穷的酸馊气。
这他妈是哪儿?
拍电影?
还是…他被扔进哪个废弃工地了?
唐盛脑子嗡嗡作响,老板最后擦瓷片时那嫌恶的眼神又清晰地浮现出来,一股邪火猛地窜起:“操!
我的东西!
我的瓷片呢?!”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胡乱地在身边稻草里摸索。
那瓷片!
那是他最后一点念想!
是林薇和囡囡…不,不对,她们都…巨大的绝望和混乱再次攫住了他。
“瓷片?
啥瓷片?”
阿海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大叔,你冻糊涂了吧?
我拖你进来的时候,你身上就裹着件破棉袄,硬得跟铁板似的,兜里比脸还干净!
连个铜子儿都没有!
要不是看你还有口气儿,我都懒得费这劲儿!”
唐盛愣住了。
叫阿海的少年看到唐盛这样,连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故意翻你兜儿的哈,我是无意碰到的!”
比脸还干净…唐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
没了…连最后那点东西也没了!
他颓然地躺回冰冷的稻草上,彻骨的寒意再次从西面八方包裹上来,比悦来旅店门口的雪地更甚。
这不是冷,这是死寂,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绝望。
“咕噜噜…”一阵响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唐盛肚子里响起。
阿海没忍住笑了出来:“嘿,饿了吧?
冻了一宿,没死算你命大,醒了知道饿,那就更死不了啦!”
他变戏法似的从自己那件更破的棉袄怀里掏出小半个黑乎乎的、冻得梆硬的窝头,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递到唐盛嘴边,“喏,就剩这么点儿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快啃两口,垫吧垫吧,不然真得去见阎王爷!”
那窝头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味道。
唐盛看着阿海递过来的、同样脏兮兮的小手和那块黑疙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堂堂唐盛,何曾吃过这种东西?
半年前,他的一顿饭能买下一条街的窝头!
“上一边去!”
唐盛嫌恶地别开脸,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加无力,“谁吃这猪食!”
“嘿!
好心当成驴肝肺!”
阿海被他骂得一愣,随即也来了气,一把收回窝头,气鼓鼓地塞回自己怀里,“不吃拉倒!
饿死你活该!
你以为这是啥好地方?
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还猪食?
你当你是以前住大饭店的阔佬啊?”
他撇撇嘴,小声嘟囔着。
“冻傻了吧…”阔佬…唐盛的心脏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是啊,他曾经是阔佬,亿万家财的阔佬,可现在…他连这半个窝头都不如!
强烈的屈辱感和饥饿感交织在一起,胃部痉挛的疼痛终于压倒了那点可笑的尊严。
“等等…”他声音干涩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阿海停下往怀里塞窝头的动作,警惕地看着他。
“…给我。”
唐盛闭了闭眼,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伸出手。
那手同样脏污,冻得发青,微微颤抖。
阿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掰下来的那一小块窝头重新递了过去,没好气地说:“省着点啃!
这可是我明天的口粮!”
唐盛接过那块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窝头,闭着眼,像吃药一样塞进嘴里。
粗糙的、带着砂砾感的东西刮过喉咙,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酸涩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力咀嚼、吞咽。
胃里有了点东西垫着,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才稍稍缓解,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冰冷。
“这…这是哪?”
他喘了口气,声音依旧嘶哑,但稍微有了点力气。
“哪?
城西破庙呗!”
阿海见他吃了东西,语气也缓和了些,抱着膝盖蹲在一边,“咱瓷都讨饭的、没地儿去的,冬天都爱往这儿凑合,好歹能挡点风。
就是这庙太破了,神仙都跑了,也没人管。”
然后又看向他,自顾自的嘟囔着“不过听你这口音,倒也不像我们这儿的人。
算了,爱是哪儿是哪儿的吧,能活着就不错了…”瓷都?
唐盛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名字…有点耳熟,但绝不是他生活的那个城市!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瓷都…哪年?”
他盯着阿海,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哪年?”
阿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大叔,你真冻坏脑子了?
庚寅年啊!
哦,公历的话…一九五零年呗!
刚开春,雪还没化完呢,贼冷!”
轰——!
仿佛一道炸雷在唐盛脑海里劈开!
一九五零年?!
庚寅年?!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扯得伤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抓住阿海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少年破棉袄下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而变了调:“多少年?!
你再说一遍!
多少年?!”
“哎哟!
疼疼疼!”
阿海被他抓得龇牙咧嘴,用力甩开他的手,“一九五零年啊!
公历一九五零年!
正月都快过完了!
大叔你干嘛啊?
疯了不成?”
一九五零年…一九五零年…唐盛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稻草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明明记得,他是在千禧年的雪夜里,在2000年冻毙的!
怎么会…怎么会跑到1950年?!
穿越?
重生?
这两个只在小说里见过的词,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他的意识。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死了吗?
这是地狱?
还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现实?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破庙顶棚那个巨大的窟窿,铅灰色的天空正飘着细碎的雪花。
“有啥不可能的,”阿海揉着被捏疼的胳膊,没好气地说,“日子不就这么过吗?
饿不死就行。
我看你穿得也不咋样,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估计也是倒了血霉的。
醒了就好,醒了就赶紧想法子弄口吃的去!
这破庙里可没余粮养闲人!”
他站起身,拍了拍***上的草屑。
“我得出去转转,看能不能讨点剩饭或者捡点值钱的破烂儿,不然晚上咱还得饿肚子!”
破烂儿…值钱的破烂儿…这几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唐盛混乱的思绪。
值钱的破烂儿?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双曾经戴着名表、把玩过无数珍宝的手,此刻又脏又冷,布满冻疮和细小的伤口。
然而,就在刚才他摸索稻草找瓷片时,他好像摸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他心脏狂跳起来,几乎是扑过去,疯狂地扒拉着身下和周围的稻草。
“喂!
你找啥呢?”
阿海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停下往外走的脚步。
唐盛充耳不闻,手指在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稻草里急切地翻找。
突然,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异物!
他猛地将其攥在手心,从稻草里抽了出来!
那是一枚圆形方孔的铜钱!
沾满了泥污,边缘磨损得厉害,字迹模糊不清。
但唐盛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凝固在那模糊的铜绿之下!
钱文…隐约是西个字…他用力在破棉袄袖子上蹭掉一点污垢,凑到眼前。
光线昏暗,但凭借几十年浸淫古玩练就的眼力,他几乎立刻就辨认出了那被铜锈半掩的、铸造精整的西个字——“康!
熙!
通!
宝!”
他几乎是失声念了出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康熙通宝?”
阿海凑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撇撇嘴,“就一破铜钱啊?
这玩意儿满大街都是,又不值钱!
磨磨边儿,运气好能混进供销社当一分钱用就不错了!
你当宝贝似的?”
唐盛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铜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破铜钱?
不值钱?
他脑子里像过电一样闪过无数信息:康熙通宝…普通小平钱存世量巨大…但…但是!
如果是背满文“宝泉”或“宝源”的局铸精钱…如果是…罗汉钱?!!
那种铜质金黄、钱文深峻、传世稀少的特殊版别?!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涌上了头顶,冻僵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热量!
他猛地将那枚铜钱凑到眼前,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指甲拼命刮擦着钱背厚厚的污垢和铜绿!
昏暗的光线下,钱背的满文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宝…宝…”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就在这时,破庙那扇歪歪斜斜、根本关不严的破木门,“哐当”一声被人大力从外面踹开!
一股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子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地上的稻草乱飞。
两个穿着同样破旧、但明显带着一股子痞气的身影堵在了门口,为首的是个黑瘦的高个青年,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庙内,最后落在唐盛和阿海身上。
“哟呵?
阿海你小子行啊?
这破庙啥时候成你的地盘了?
还藏了个生面孔?”
黑瘦青年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沙哑,“交‘份儿钱’了吗?
就敢在这儿躺着?”
阿海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往唐盛身边缩了缩,小声急促地说:“糟了!
是黑狗他们!
这条街上的癞子头!”
唐盛的心猛地一沉,攥着铜钱的手瞬间收紧,那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
他抬起头,迎上那黑瘦青年不怀好意的目光,眼神深处,那属于前世鉴宝大师的锐利和属于输光一切的赌徒的凶狠,如同冰层下骤然点起的幽暗火焰,无声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