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骨灰盒上，听见女主人喊爸爸。可盒里装的不是骨灰，是十五年前没烧完的洋娃娃。
今晚，她让我把枪叼给谁？第一章 紫藤雨幕雨丝斜斜地穿过紫藤架，落在黑猫的耳尖。
那耳尖轻抖了抖，抖下一粒晶亮的水珠，像把多余的尘世甩掉。人很多，伞很黑，玫瑰很白。
黑猫蹲在高处——一块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旧石碑，碑沿恰好容下四只爪子。它半阖着眼，
琥珀色的竖线里映出无数双腿：细跟鞋、牛津鞋、手工雨靴……像一条缓慢移动的暗河，
偶尔被白玫瑰的浪头打断。花香太盛，雨水也冲不散。黑猫打了个喷嚏，把鼻尖埋进尾尖，
继续旁观。哀乐在远处拉得很长，像一条被谁踩住的绸带，怎么也挣不断。它听不出悲伤，
只觉得那声音和乌鸦的啼叫一样，属于今天的背景。
黑猫的耳朵转向更近的声源——女人跪了下去，黑裙铺陈，像夜色被剪下一角，铺在湿草上。
她的背脊细而直，雨水顺着颈椎滑进领口，消失。黑猫知道，那里藏着一根极稳的弦，
不会断。有人递来白玫瑰，一捧又一捧。花瓣落在碑前，也落在她的膝头。她抬手去接，
指尖苍白，指节却因用力而微红。玫瑰的刺早被花匠剪净，她仍做出被扎到的轻颤。
黑猫眯眼，看见她掌心里那粒几乎看不见的血珠，被雨水冲淡，像从未存在。顾西池先动。
黑伞高擎，伞骨漆黑，像一柄倒扣的剑。他弯腰放白玫瑰，袖口因动作微褪，露出腕骨，
冷白，干净。黑猫无声跃下，足尖点过湿草，泥声被雨吞没。它贴着花束底，
像一道影子掠过，尾根轻扫——一粒米粒大的芯片滑入西装内衬的暗袋，缝线与布料间，
连风都不曾察觉。顾西池俯身，嘴唇贴近她耳廓。黑猫离得近，听见那句“夜里风大，
别着凉。”声音低而热，像一块暗红的炭。女人垂眼，睫毛盖住所有光。
黑猫无聊地舔了舔前爪，心想：炭迟早会灭，雨却不会停。林骁紧跟。他比顾西池慢半步，
伞沿压得更低，像要把整张脸藏进阴影。献花时，他的指节在雨里显出微红，
玫瑰茎上的水珠滚落，滑进他虎口。黑猫从碑后绕出，借着他躬身的角度，一跃，
轻踩他皮鞋尖，肉垫一按——第二枚芯片顺着鞋舌内侧，贴上袜口边缘。雨声大，心跳也大，
却没人听见那极轻的“嗒”。林骁站在三步外，雨把他的伞骨打出细小的白雾。
他不敢靠太近，只用目光在她腰线处来回描。黑猫看见他皮鞋尖沾了泥，
那泥是从她鞋跟下带走的。泥里也许还嵌着半片玫瑰花瓣，像一枚无声的印章。
两人各自退开，互不相看。黑猫已回到高处，抖抖尾，水珠四散，像一场极小的爆炸。
仪式漫长。雨把花瓣泡得透明，像一片片小小的冰。黑猫换了个姿势，尾巴垂下碑沿，滴水。
它不关心谁真心谁假意，也不关心棺中人是否听得见小提琴。它只在意雨什么时候停，
好让尾巴早点干。终于，众人开始退场。黑靴、黑伞、黑车门，一一合拢。引擎声低低响起，
像远处滚过的闷雷。女人仍跪在原处，背影像一截被雨水洗亮的乌木。直到最后一辆车驶离，
墓园的铁门再次吱呀合拢。她才起身，动作极慢，像把膝盖从泥里一寸寸拔出来。
黑猫跳下石碑，走到她脚边，用尾巴扫了扫她湿透的裙摆。她低头，极轻地笑了。
那笑只给猫看，雨水冲不淡。黑猫仰头，打了个哈欠，露出一点粉色的舌尖。
它不关心她的计划，也不关心谁的明天会烧成灰。它只知道，雨小了，该回家吃鱼了。
女人弯腰抱起它。黑猫的皮毛贴上她的胸口，听见那颗心跳得平稳，它舔舔前爪，
眼神淡漠——雨幕深处，两粒红点已在它瞳孔里亮起，一左一右，像两颗极远的星，安静，
却注定坠落。第二章 雨停疑云雨停得突兀，像被谁一把掐断了线。我蹲在二楼窗台，
看最后一片乌云被风撕碎，露出灰白的腹腔。太阳没出来，天光却亮得刺眼，
照得整座墓园像一块被剖开的石英。沈星澜在浴室。水声淅沥，隔着门，像另一场小雨。
我舔舔前爪，把昨夜沾到的玫瑰味舔干净，然后跳上梳妆台。乌木匣敞着，
里面那只手机还在呼吸——屏幕一明一暗，两粒红点一北一南，像两颗被钉在地图上的心脏。
七点四十三分，门铃响。不是电子音，是铜舌叩铜环，一声闷，一声脆。我耳朵动了动，
听出节奏：刑警秦峥。他的脚步不重，却稳，像一把尺子量着地毯。沈星澜裹着浴袍出来，
发尾滴水，落在锁骨，积成小小一湾。她把我抱进怀里，
指尖在我耳后搔了一下——暗号：别出声。我蜷成一只黑色毛球，瞳孔缩成针。
秦峥站在玄关，雨靴已换，鞋底却仍有潮气。他递上牛皮纸袋，封口处的红章未干，
像一截刚结痂的伤口。“沈太太，”他声音低而平，“结论已出，您看看。”沈星澜没接，
只伸手示意他放在茶几。茶几是黑胡桃木，漆面映出她苍白的脸，也映出纸袋的棱角。
她声音沙哑：“辛苦秦队。”三个字，礼貌，疏离，像给陌生人递一杯冷茶。
秦峥的目光掠过她滴水的发梢，又掠过我。我睁圆眼，瞳孔在背光处呈暗绿色，
像两颗小行星。他忽然开口：“您家的猫，很乖。”沈星澜笑了一下，
指尖顺着我脊背：“它怕生。”我配合地抖了抖胡须。纸袋没拆。秦峥走后，
门阖上的那声轻响，像剪断最后一根吊唁的线。沈星澜这才坐下，膝盖并拢，
浴袍下摆露出极细的一截踝骨。她抽出报告，薄薄三页，
铅字规整：事故认定1. 驾驶人沈某血液酒精含量 182mg/100ml，
属醉驾。2. 制动油管老化，碰撞瞬间爆裂，导致制动失效。3. 油箱受挤压变形，
高温引燃，爆炸。结论：意外死亡。末尾盖着钢印，蓝得发黑。
沈星澜的指尖在“意外”两个字上停留三秒，然后轻轻一弹，像弹掉一粒灰。
她把报告折成原来三分之一大小，递到我鼻尖。
我嗅到油墨、纸浆、以及极淡的血腥味——那味道从字缝里渗出，像不肯散场的魂。
手机震动。红点北移，已至高架入口；红点南移，停在港口仓库。沈星澜解锁屏幕，
指尖放大、缩小，像在丈量两条命的距离。她低声说：“煤球，今晚听焰火。”声音轻，
却带着潮气，像刚拆封的硝化棉。我跳下茶几，尾巴扫过她脚踝。那里有一圈极淡的淤青，
是昨夜她跪在碑前太久留下的。淤青未褪，计划已生。焰火需要引线，引线需要火。而我，
负责把火星送到他们脚下。窗外，最后一缕乌云散去。太阳仍不肯露面，
天光却亮得近乎无情。我舔舔牙齿，想象汽油味混着玫瑰味，在夜里炸成怎样一朵盛大的花。
倒计时，滴答。戏台已搭好，演员已到齐。今晚，焰火替月亮升起。
第三章 焰火协奏我叫煤球，一只体重七斤三两的黑猫。夜十点，雨丝方歇，
空气里浮着一层冷玫瑰香。铂悦酒店顶层宴会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像一口沸腾的银锅。
沈星澜立于长桌尽头，一袭墨蓝缎裙，腰线收得极紧，仿佛随时会折断。她举杯，
杯沿轻触红唇，却未饮。酒液在灯下晃出琥珀光，像一枚凝固的泪。顾西池醉得早。
他倚在沙发背，领带松垮，衬衫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上一道旧疤。他的笑带着潮气，
一声一声：“星澜，我没事……”尾音却拖得极长，像溺水者最后的呼救。林骁站在另一侧，
指尖转着车钥匙，金属光映着他眼尾的红。他低声劝：“西池，别撑了，上楼休息。
”嗓音沙哑，像砂纸擦过玻璃。沈星澜点头，放下未饮的酒。她抬手，
示意服务生去备热毛巾。我蜷在她脚边，尾巴扫过她踝骨，像一根暗号。电梯升至二十八层。
走廊铺厚毯，脚步声尽数吞没。顾西池被安置在 2806 大床房，房门洞开，
暖黄灯光泻出。他踉跄着倒进床褥，鞋跟磕在床头柜，发出闷响。林骁替他解鞋带，
动作粗鲁，带着酒气。沈星澜立于门畔，指尖轻叩门框，三下，极轻。我趁机滑入房间。
屋内没开顶灯，仅床头一盏昏黄小灯，照出床底一片幽暗。顾西池的行李箱敞着，
衬衫、袖扣、腕表排得整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我叼出晶体——无色，无味，
被锡纸包得极紧，只在边角留一道透气缝。我用前爪把它推到床底深处，靠近暖气回风口。
三十分钟后，室温上升，晶体开始升华。无味，无毒，只让心脏在胸腔里突然跳成脱缰的马。
任务完成。我原路撤退。门缝外，沈星澜背光而立，侧脸被走廊灯镀上一层薄金，
像被时间遗忘的雕像。她弯腰接我，指腹在我舌尖轻抹——确认晶体无误。她的掌心凉而干，
像一块玉。电梯下行。镜面里，她忽然笑了，极浅，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纹。我舔舔前爪，
尝到锡纸残留的金属味。二十八层之上，顾西池正在脱外套，解领带，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
他不知道，床底潜伏的死神正悄悄张开透明的翼。酒店大堂的水晶灯亮得晃眼。
沈星澜把我放进车内，关门。引擎低鸣，像远处滚过的闷雷。我趴在她膝头，
听时间一点点收紧。二十七分三十秒后，
手机推送跳出——火警：铂悦酒店 28 层 06 房爆炸起火配图里，
火光冲出落地窗，像一簇巨大的玫瑰，在夜空中无声绽放。沈星澜没看屏幕，只抬手，
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背。我闭眼，听见她平稳的心跳。烟火，准备就绪。
第四章 海火莲座我叫煤球，一只通体漆黑、瞳仁呈冷绿色的公猫。今日，海风湿咸，
浪头暗蓝，像一块被反复折叠的绸。沈星澜抱我登艇，指甲在我耳后轻挠三下——“去吧。
”声音低得几乎被引擎吞没，却像一根极细的丝线，拴住我的后肢。
林骁的游艇叫“白鲸号”，全长二十八米，通体雪白，舷号漆成暗金。甲板刚被淡水冲洗，
仍残留昨夜香槟的甜腥。我跃上驾驶台，爪垫无声，尾尖扫过柚木扶栏，
留下一串极浅的湿印。林骁在舱内。他换上海魂衫，领口微敞，锁骨处一道旧疤被阳光镀亮。
他低头调频，指尖敲在雷达屏上，像敲一面鼓。我站在阴影里，
看见他腕表上的指针——十点十七分，距顾西池的火葬场爆炸，仅余四小时零三分。
燃油盖在右舷尾部。铜制，旋得极紧，胶圈厚而韧，像一条沉睡的黑蛇。我蹲坐，
尾巴绕前爪，瞳孔缩成针。船员在左舷忙碌，无人注意一只黑猫。我张口，
齿尖咬住胶圈边缘。橡胶味苦，混着柴油的腥。我轻轻一扯——胶圈脱落，无声无息，
落在我前爪之间。我将它叼起，藏进缆绳缝隙。那里阴暗、潮湿，像一条早被遗忘的墓道。
引擎启动。涡轮低吼，艇身轻颤，像一头被唤醒的兽。林骁站在舵前，指尖掠过油门，
嘴角勾出一点笑。他不知，燃油盖下已空出半寸缝隙，海风将灌入，火星将回卷，
汽油将像被释放的蛇，沿着舱底游走。十一点整，游艇离岸十二海里。浪头渐高，
阳光碎成银屑。我蜷在桅杆阴影，听引擎声由稳转急，由急转嘶。林骁皱眉，
低头查看仪表盘——油温异常。他按下警报，声音却被浪声撕碎。十一点二十二分。回火。
第一声炸响闷在舱底，像巨兽打嗝。第二声炸响接踵而至，火焰冲破燃油口，舔上柚木甲板，
舔上白色舷墙，舔上林骁惊愕的侧脸。火莲盛放。艇体裂缝如花瓣层层绽开，海水涌入，
火焰窜高，水火交缠，像一场无人指挥的探戈。林骁踉跄，抓住救生圈，
火光映得他瞳孔赤红，像两枚被烧化的玻璃。我早已退至救生筏侧。热浪掀翻一只香槟桶，
桶身滚过甲板，撞断栏杆，坠入海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跳上筏面，
爪垫被烫得微卷，却无痛觉。沈星澜在远处快艇上，黑衣猎猎，她抬手，
指尖遥遥一点——火莲正中，林骁的身影被烈焰吞没。十一点四十一分。艇体断成两截，
缓缓下沉。火焰仍浮于海面，像不肯熄灭的莲座。我卧在救生筏中央，尾巴绕紧前爪，
瞳孔里映着最后一点光。十二点整。海面上只剩焦黑残骸。快艇靠近，沈星澜俯身，
把我抱进怀里。她的掌心干燥，带着淡淡硝味。我听见她的心跳——咚，咚，咚。
像远处未炸的第二朵焰火。海事通报随后发布：白鲸号私改油箱，操作失误致连环爆炸，
无人生还。媒体哗然。两起爆炸间隔四小时零七分，像一场被精心排练的协奏。
我蜷在她臂弯，舔了舔嘴角。海盐味苦，却盖不住血味。焰火已谢，而夜，尚长。
第五章 灰烬翻身我叫煤球，此刻正蹲在刑警秦峥的书架上，尾巴垂落，
尾尖轻敲一排烫金书脊。雨声淅沥，屋外是湿的，屋内也潮——卷宗与速溶咖啡长年共处，
空气里带着陈年纸浆的苦。七天前，那场葬礼结束，沈星澜以“保护性看护”为由，
被暂时安置在警局旁的招待所。她一句“煤球认生，别人带会绝食”，便把我塞进秦峥怀里。
秦峥皱眉，却还是伸手接过。他的指节有火药味，袖口却残留冷杉与油墨，
像一座被雪埋了多年的档案室。于是，我堂堂一只黑猫，成了“临时物证”。沈星澜抱我时，
指尖在我耳后挠了三下——暗号：留下，盯紧。我颈间的软皮项圈里，
早嵌了微型收发器；秦峥不知，只当我是只怕黑的宠物。此刻，他坐在灯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