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蹲在院角铜盆前,指尖悬着滴血,迟迟没落下。
生辰血验命是葬道村的老规矩,可今夜的风太怪,吹得盆里的水面起了层细浪,映在水里的星空竟拧成了漩涡,看着叫人发慌。
不久血珠坠进水里。
“咚——”一声闷响,沉得像是砸穿了层看不见的东西。
陆盗眼都首了——水里的北斗七星,竟实打实挪了一寸!
“进屋!
现在就进!”
父亲陆天行的吼声从背后炸了过来。
陆盗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拽得踉跄后退。
屋檐下那十八盏长生灯,没风没火的竟自己烧了起来,火苗蹿起三尺高,把父亲那张平日里总耷拉着的脸照得跟恶鬼似的。
陆盗低头一看,掌心那枚胎记——九道锁链缠着颗星星的暗纹,正往外渗着细密的血珠,黏糊糊的。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铁链拖在地上的动静,哗啦哗啦的。
陆天行那只缺了半截的左臂猛地捂住陆盗的眼,断胳膊上的旧疤裂开了,血珠子顺着陆盗的鼻梁往下滑。
可他还是从指缝里瞅见了——天上的云裂了道缝,缝后面有比黑夜还黑的东西在动,像巨兽翻身时露出来的影子。
“别往天上看!”
父亲的声音哑得不像人声。
祠堂那边突然传来阿箐的尖叫,刺破了夜空。
陆盗挣了两下,扭头看见村长家的女儿摔在晒谷场中间。
她脚边的竹篮翻了,新割的哑谷在月亮底下泛着青铜色,看着邪乎得很。
更吓人的是,那些谷粒在地上蹦跶,每颗里头都像裹着个活物,要往外钻似的。
“记住这感觉。”
父亲突然咬破舌尖,一口带腥气的血沫抹在陆盗眼皮上说到:“天道盯着你的时候,这烧得慌的感觉,就是盗天印要醒了——”陆盗的左眼突然像被烧起来一样疼。
陆盗眼前的东西一下子分成了两样:右眼瞧着还是村里的模样,左眼却看见到处都是透明的锁链,横一条竖一条的。
阿箐细细的脖子上缠了三条发光的锁,父亲背后则站着九个透明人影,最前面那个跟父亲长得一个模子,正把半截断剑往空里刺。
院子内铜盆里的血水“咕嘟”一下烧开了,浮起来六个歪歪扭扭的古字:盗天者,天必诛第一滴“雨”打在陆盗脸上。
他闻到了铁锈味,心想“这不是雨,是血”父亲用那只独臂一甩,屋檐下挂着的青铜铃铛突然疯狂地响起来。
那些铃舌竟是半截指骨,撞在一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陆盗忽然想起村里的忌讳——只有天要罚下来了,守夜铃才会自己响。
“去剑冢。”
父亲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冰凉的金属硌得陆盗一哆嗦。
是那把常年摆在神龛下的锈剑,这会儿剑身上爬满了像蛛网似的血丝。
阿箐的哭声突然近了。
那姑娘不知啥时候爬到了院门外,白裙子上全是泥,脚踝上的青铜铃碎了一半。
她哆嗦着伸出手,陆盗才看见她掌心里放着三粒发了芽的哑谷——芽尖上,各睁着一只布满血丝的小眼睛。
“跑!”
父亲一脚踹开柴门,空荡荡的袖管里突然射出七道金光,在天上拼出个不全的星图。
云层后面的东西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尖叫,陆盗耳朵里顿时涌出热乎乎的东西。
他抱着锈剑往村后乱葬岗跑,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父亲站在烧得旺旺的长生灯中间,独臂举得老高,那些金光正一根接一根地断。
铜盆里的血水首冲到天上,在半空凝成一条老大的锁链。
锁链那头,一只金色的竖眼睛,慢慢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