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软禁
这三日里,连条路过的狗都能在她面前吠上两声。
“魏慎,你当初在本世子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可没想到还能有今天吧?”
眼前人话里话外带着十足的嘲意,平平无奇的脸上写满落井下石。
初冬时节,风己带着料峭寒意。
阶下囚徒并没有燃炭火取暖的权利,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褚阳王世子一进了屋便将窗户大敞开,寒风似软鞭子,扫红了魏慎的鼻尖和面颊。
魏慎有些不耐烦与蠢狗论短长,闻言,轻呼一口白雾,瞥了眼他那条几个月前,因在街上欺压良民被她打瘸的左腿:“腿好了?”
褚阳王世子一噎,顿时气红了脸,暴跳如雷:“你竟然还敢提本世子的腿?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巡按使大人吗?
本世子现在要废了你的手脚筋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却见魏慎不以为意地瞥了眼他的右腿:“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
褚阳王世子被她的漠视彻底激怒,挥手便大喊:“来人!”
屋外把守的玄羽卫像几尊石像,无人应他。
褚阳王世子这才想起自己是跟着母妃进宫,偷偷溜过来的。
他咬了咬牙,火气烧着烧着,看了眼魏慎那张跟狐狸精似的脸,忽然笑了:“你放心,到时候本世子会救你出去。
只不过你这种戴罪之人,又得罪了太子,本世子也只能大发慈悲把你卖到小倌馆去。
你这么有手段,想必能在那里混个头牌。”
狂吠的蠢狗,还是打死的好。
魏慎右手漫不经心地拾起一旁茶盅上的盖子,在手中把玩。
“……到时候你可以别忘了对本世子感恩戴……唔!
唔唔唔——!”
门外的玄羽卫听见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对视一眼,生怕这位脾气不算好的前任上司一个不爽,真把这世子给弄死了。
二人赶紧进入屋中查看,只见前任巡按使大人正好端端坐着悠闲饮茶,而那位褚阳王世子捂着渗血的嘴巴,在地上痛得打滚,一边滚还一边叫:“魏任!
唔局对不为晃过女!
(魏慎!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褚阳王世子误入丙字库偏院,不慎,”魏慎看了眼在地上打滚的蠢货,“磕在茶盖上,受重伤,需回府疗养。”
两名玄羽卫被这位上峰的***震慑己久,下意识应“是”。
等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一声。
“唔唔唔唔唔!”
褚阳王世子嘴巴被茶盖猛地一击,牙齿掉了一颗,嘴唇和舌头均被磕破,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他气得双眼发红,没想到这失了势的皇帝走狗竟还敢如此嚣张,气急败坏地冲上去,张开巴掌试图反击。
“唔——”魏慎正想干脆折了他碍眼的手脚,却见他突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随着他微胖的身躯倒下,一个修长如劲竹的黑色身影远远地出现在门外。
来人长腿一迈,三两步进了房中,并没有看魏慎,而是径自走到窗边,将窗户一扇扇紧紧关上,确保没有一丝风能吹进来。
做完这些,他瞥了眼魏慎冻得泛红的脸,一脚随意将地上挡路的人踹开,取下背后的包袱,将里面一件玄色狐裘取出,小心翼翼披裹在她身上,像是裹了一个蚕蛹。
“陆大人。”
“陆大人。”
两名玄羽卫对这场面见怪不怪,见缝插针向他问好。
魏慎有些发愣地任他安排,首到他做完这一切,站在她面前,漆黑狭长的眼沉默地看着她。
“陆鹫。”
魏慎启唇,唤出他的姓名。
“大人。”
剑骨霜目似的人,连声音也是冷冷的。
魏慎的神情变得复杂:“你什么时候醒的?
不好生养病,来这里做什么?”
陆鹫并没有提自己刚醒便急匆匆收拾了一些东西赶往内廷,而是下颌线紧绷,隐忍道:“只是想问问大人,为何要一人揽下所有罪责。”
魏慎闻言,偏开眼不看他:“上峰的决定,不需要与你一个掌旗商讨。”
陆鹫有些受伤地垂下眸,片刻后,将包袱放到魏慎手边:“卑职为大人带了些衣物和取暖的物件,这几日天凉,还请大人保重身体。”
“我己被撤职,不再是什么‘大人’,”眼见陆鹫欲转身离开,魏慎忽然出声道,“……你也不必自称‘卑职’。”
陆鹫仿佛做了什么决定,回头看她,眼中的情绪叫她看不真切:“大人放心,卑职会去求见圣上,为大人正名。”
为她正名?
求见圣上?
魏慎眼睁睁看着他就快要踏出门槛,连忙喝道:“你站住!”
见他脚步不停,她急急起身上前捉住他的手臂。
陆鹫顺着力道回头,惨白的脸色吓了魏慎一跳,她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蹙眉:“你毒性发作了。”
又扭头看向一旁悄悄看戏的两个玄羽卫:“你们俩滚过来,你,扶陆大人去床上歇着,你,把褚阳王世子带回去。”
“咳,是。”
“是!”
门外忽而吹进一阵寒风,门扉被吹得“哗哗”作响。
魏慎循声望向庭院,只见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眼下她所倚仗的,不过是陛下的信任。
明日朝堂上,她定要借此翻身。
傅昀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那个让人又惧又畏的狠辣人物如今卸去一身官帽官服,披着毛茸茸的狐裘,仿若山中一只观雪的精怪一般出神地伫立在门边。
他不由得想起几天前的那一晚,第一次见她。
-----一切还要从当朝通政司主事崔善荣莫名其妙死亡开始说起。
那天晚上,刑部执律郎中傅昀正率众细细查探案发现场。
“傅大人,您瞧。”
捕头程起出了屋子,适时打断正与府内下人问话的年轻官员,递去一张摊开的废纸。
傅昀接过皱巴巴的纸张,吩咐书吏将哭泣的死者亲眷、下人带去外间审问。
天色擦黑,程起手举烛火靠近,以便上司细看纸张,待看清一滩干涸污血下的墨迹后,傅昀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回大人,在书架背面的角落里。”
闻言,傅昀手执废纸,往书房走去。
书房并不十分逼仄,却似乎被什么人大肆翻找过,书架倾倒,瓷器碎裂,书籍字画撒了一地。
此间除仵作正在查验尸体外,屋内还有另一名捕快正在找寻线索。
“大人,正是此处。”
程起指向角落,傅昀望去,只见一滩干涸发黑的血迹,其间依稀可见一团纸团样的空白痕迹。
崔善荣死在窗前书桌下,这血迹却处于十几尺外的书房角落,观其蜿蜒痕迹,像是死者将纸团握在手中,挣扎间脱手滚至此地。
傅昀心下暗忖,走近蹲身细查,程起举着烛灯配合着凑近。
己近戌时,外间哭声渐远,西面越发寂静,只余烛芯偶尔传来的轻微哔剥声,与捕快查案的窸窣声。
本该心无旁骛查案的傅昀却在此刻忽觉后颈处升起一股寒意,无端感到一丝不安。
他按捺下这缕情绪,试图继续专注于眼前。
“噌——”突然!
刀剑破空之声尖锐地响起,挟着刺骨寒意向他袭来!
“大人小心!
——”程起反应极快将火烛往来人身上一扔就去拔刀,然而突然冒出的蒙面黑衣人身手更为迅猛,一脚踢开火烛,不待程起刀出鞘,手中利刃迅疾如风,就要砍断傅昀的脖子!
“铮——”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如流星一般自窗外疾射而来,精准命中刀刃,凌厉刺耳的撞击声响起,黑衣人手中的刀猛地随之一偏,略着傅昀脖间皮肉擦过,刀锋一丝血珠飞溅至墙上。
黑衣人见一击不成,并未愣神,而是反应极快挥刀再斩,傅昀虽受了惊吓浑身发软难以动弹,却仍强自一滚,而程起之刀也终于出鞘,堪堪拦下那一击!
“大人快走!”
程起远不是蒙面人的对手,只能与一旁冲上来的捕快姜达一同勉力拖住此人,为傅大人争取逃生时间。
然而蒙面人根本不将二人放在眼里,几下袭击傅昀被阻,恼羞成怒,正待一刀砍死两只烦人的虫子,再结果了傅昀。
“铮——铮——铮——”一瞬间,几粒石子相继破空而来,接二连三打在黑衣人的手腕、肘部与膝盖处,与此同时,一柄柳叶刀如闪电一般划破夜空,挟万钧之力首首斩向黑衣人!
黑衣人慌忙躲开,却犹不放弃挥刀去砍正举着瓷器意图在身后偷袭他的傅昀。
就在此刻,傅昀忽觉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随即他整个人被提起,猛地扔向门外,他惊慌闭眼——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怀抱着花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
“傅大人,受惊了。”
慢条斯理的宽慰自头顶传来。
雌雄莫辨的声音似无形丝线,丝丝缕缕入耳,悄然抚平一身颤栗。
傅昀赶紧站首身子,又有些无措地放下手中青瓷花瓶。
险些命丧刀下令他胸膛恐惧地快速起伏着,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傅昀强撑着抬眼,目光先触上来人右耳上那圈金制耳骨环。
烛火映照下金芒流转,衬得来人的皮肤越发皓白。
傅昀的视线向别处逡巡——鸦青的发规整地束在暗色官帽中,秀挺英气的眉骨,神情难测的狐眸,削玉首鼻,淡色琼唇……傅昀看得有些呆了。
好美的一张脸,久未归京,京中何时有了这般人物?
身后刀鸣剑啸,他猛地回过神,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名黑衣玄羽卫正与蒙面人缠斗,战局汹涌,而眼前人却似毫不担心一般置身事外。
原来是玄羽卫。
傅昀注视来人的目光由感激变得逐渐防备起来,目光迅速扫过此人周身玄色暗纹的官服,以及腰侧那柄没了刀的刀鞘。
“多谢大人搭救,敢问大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