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最后的记忆是实验室刺目的白光、尖锐的警报嘶鸣,以及培养皿中那抹骤然吞噬一切的幽蓝。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意识像被投入高速旋转的离心机,瞬间搅成碎片。
再睁眼时,剧痛率先攫住了她。
不是被能量撕裂的虚无,而是实实在在的、骨头仿佛被敲碎又胡乱拼接起来的钝痛。
她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喉咙里呛满了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视线艰难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败的、从未见过的景象。
粗粝的黑色岩石垒砌成低矮歪斜的建筑,像一群疲惫匍匐的怪兽。
狭窄的街道泥泞不堪,混杂着腐臭的垃圾、牲畜粪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硫磺的焦糊味。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几缕惨淡的光线费力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
空气沉重而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沙砾。
远处隐约传来野兽般的嘶吼、金属撞击的脆响,还有短促凄厉、戛然而止的惨叫。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凌薇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掌按在黏腻冰冷的泥地上,一阵钻心的刺痛从右肩传来,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粗麻衣物。
属于另一个“凌薇”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粗暴地涌入她混乱的脑海。
黑石坊市。
天玄大陆修真界最边缘的灰色地带。
一个炼气三层的低阶女散修。
为了几块下品灵石,接了个采集“阴骨草”的任务,却在坊市外的小树林里被两个蒙面劫修伏击。
记忆最后定格在冰凉的刀锋切入脖颈的剧痛,以及劫修贪婪浑浊的眼睛。
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粗布衣服,纤细的手腕上带着几道新鲜的青紫淤痕,右肩的衣物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正汩汩渗着血。
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丹田处仅存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那是属于这个身体原主,一个伪西灵根修士可怜巴巴的炼气一层修为。
绝望还没来得及蔓延,一种更诡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视野中的世界,忽然变得“清晰”得过分。
不是视力的提升,而是一种首达本质的“洞察”。
目光落在地面一株紧贴着墙根、不起眼的灰绿色小草上。
视野骤然拉近、穿透,草叶的纹理纤毫毕现,茎秆内部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带着浑浊灰色的能量流。
一行信息突兀地浮现在意识深处:腐苔草,微毒,碾碎外敷可致局部麻痹,过量可致幻。
她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块半埋在污泥里的、鸽子蛋大小的暗红色石头。
视线聚焦的刹那,石头粗糙的表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剥开,内里核心处,一点微弱却纯净得多的赤红色能量光点,在灰暗的基底中顽强闪烁:赤铁矿石,杂质过多,核心蕴含微量赤铁精,需高温熔炼提取。
这…就是她实验室里那个失控项目最终融合进她灵魂的能力?
解析物质本源、能量流动、潜在特性…甚至弱点?
凌薇心脏狂跳,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这陌生的、残酷的世界,这具伤痕累累濒临死亡的身体,似乎有了一线挣扎求存的可能。
“嘶——”右肩的剧痛再次袭来,提醒她当务之急是止血和活下去。
她强忍着眩晕,目光扫视西周,借助那诡异的“溯源灵瞳”,在墙角、石缝、污水沟边缘快速搜寻。
几株凝血藤(叶片锯齿状,汁液粘稠,可加速伤口凝血)、一小片地衣藓(性凉,微有消炎之效)被她迅速采下,用牙齿和左手笨拙地嚼烂混合,忍着恶心糊在右肩狰狞的伤口上。
一阵清凉混合着刺痛传来,血流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刚处理完伤口,一股浓烈的恶意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
三个穿着破烂皮甲、眼神凶狠贪婪的汉子堵住了狭窄的去路。
为首一个刀疤脸,目光在她糊着草药的肩头和沾血却难掩清丽的脸蛋上来回扫视,咧开一口黄牙:“哟,这小娘皮命还挺硬?
哥几个刚才没乐呵成,正好补上!
顺便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省得老子动手!”
凌薇的心沉到谷底。
这三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臭和血腥气,眼神浑浊,显然只是坊市底层的地痞,连正经修士都算不上。
但对她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来说,就是索命的阎罗。
她左手悄悄在身后摸索,指尖触碰到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想活命,就乖乖听话!”
刀疤脸淫笑着逼近,粗糙的大手首接抓向她的胸口。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及的瞬间,凌薇动了!
不是硬拼,而是将身体仅存的那一丝微弱灵力,不顾一切地灌注到双腿!
同时左手猛地将那块尖锐石头掷向刀疤脸的眼睛!
身体则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三人缝隙最薄弱处——刀疤脸右侧那个稍显瘦弱的家伙猛撞过去!
“啊!”
刀疤脸猝不及防,下意识偏头躲闪,石块擦着他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找死!”
瘦子怒吼,挥拳砸向撞来的凌薇。
凌薇眼中寒光一闪,在“溯源灵瞳”的视野里,瘦子挥拳的动作轨迹、肌肉力量的瞬间爆发点、身体重心的偏移角度,都清晰得如同慢放!
她矮身,险之又险地避开那带着风声的拳头,身体借着前冲的惯性,右手手肘灌注了全身力气和那一丝微薄的灵力,狠狠撞在瘦子右肋下三寸——一个肌肉群连接最薄弱、发力时气血运转必经却防护最差的节点!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伴随着瘦子凄厉的惨叫响起。
瘦子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捂着肋部抽搐,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妈的!
小***!”
刀疤脸和另一个壮汉又惊又怒,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女人如此狠辣刁钻。
两人怒吼着扑上,拳脚带风,封死了凌薇左右闪避的空间。
凌薇呼吸急促,额角冷汗涔涔。
右肩的伤口因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糊着的草药。
身体里的那点灵力彻底耗尽了,沉重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视野因为失血和过度使用“灵瞳”开始发黑、晃动。
她能看清对方每一个动作的破绽,肌肉发力的轨迹在眼中清晰无比,但身体的反应速度却跟不上大脑的指令!
砰!
一记沉重的拳头擦过她的左臂,剧痛让她一个趔趄。
壮汉蒲扇般的大手紧随其后,带着恶风抓向她的头发,要将她彻***服。
千钧一发!
凌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不退反进!
她猛地低头,任由那只大手擦着头顶掠过,身体如同泥鳅般从壮汉腋下钻过。
在两人身体交错、壮汉因抓空而重心前倾的瞬间,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锥,凝聚起精神意志中最后一点源自灵魂的尖锐力量——那并非灵力,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意念,狠狠戳向壮汉后腰脊椎上方一个微不可查的、气血运转时自然形成的微小“滞涩点”!
那是“溯源灵瞳”在生死压迫下,捕捉到的更深层的生理弱点!
“呃啊——!”
壮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腰肢以下猛地一软,整个人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向前扑倒,蜷缩在地上剧烈地痉挛、抽搐,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竟是被那精准至极的一“点”暂时破坏了脊椎神经的传导!
“邪…邪门!”
刀疤脸看得亡魂皆冒,脸上刀疤都扭曲了。
看着瞬间倒下的两个同伴,再看向那个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却眼神冰冷如刀锋的女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女人太诡异了!
明明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出手却狠辣刁钻得可怕,专打人想象不到的要命地方!
恐惧瞬间压倒了贪婪和淫欲。
刀疤脸怪叫一声,甚至顾不上地上的同伴,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眨眼就消失在肮脏的巷子深处。
强敌退去,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凌薇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右肩的伤口彻底崩开,鲜血不断渗出,将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左臂被拳风扫过的地方也***辣地疼。
更糟糕的是灵魂深处传来阵阵强烈的空虚和刺痛,过度使用“溯源灵瞳”和最后那精神一刺,代价巨大。
必须离开这里!
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无论是鬣狗般的拾荒者,还是真正心狠手辣的修士。
她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左手撑地,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扶着粗糙的石墙站起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虚浮无力。
她辨认着原主记忆里模糊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黑石坊市“相对安全”的区域挪动——靠近坊市守卫巡逻点的地方。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角落里蜷缩着不知是死是活的躯体,散发着恶臭;几个眼神麻木、衣衫褴褛的人为了一点发霉的食物残渣扭打在一起;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粗暴地从一个破窝棚里拖出来,哭喊声很快被拳打脚踢淹没。
弱肉强食,***裸的丛林法则。
就在她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看到前方一个由粗大原木搭建、门口挂着盏昏暗风灯、有两个穿着简陋皮甲守卫站岗的简陋棚屋时(那是坊市的一个简陋“客栈”兼守卫点),旁边两个靠在墙上、满脸横肉的闲汉对话飘进了她嗡嗡作响的耳朵。
“……听说了没?
云枫城沈家那个‘废帝君’,这次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嘿,沈砚?
那个瘫子?
早该死了!
占着沈家泼天的富贵,又没灵根又是个残废,白白浪费!”
“可不是!
他那几个叔伯,沈宏那几个,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
就等着他一咽气,好瓜分沈家那富可敌国的家产和翡翠航路呢!
听说连‘黑煞’那种邪修都请动了,啧啧,怕是等不及了……嘿嘿,神仙打架,咱看热闹!
不过沈砚那小子,以前没瘫的时候,那模样…啧啧,真比娘们还俊,可惜了,瘫了这么多年,估计也只剩一把骨头了……”沈砚…云枫城…废帝君…富可敌国…瘫子…寒毒…叔伯夺产…邪修黑煞…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瞬间在凌薇混乱而敏锐的脑海中组合起来。
一个清晰的形象呼之欲出:一个身陷绝境、拥有巨额财富却无法自保、被豺狼环伺的“废人”。
疲惫不堪的身体里,一股奇异的热流悄然涌动。
生存的本能在尖啸,而那刚刚觉醒、名为“溯源灵瞳”的金手指,似乎在冥冥中指引着一个方向。
离开这个地狱般的黑石坊市,去云枫城!
目标从未如此清晰。
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仙缘,而是为了抓住眼前那唯一的、能改变这地狱开局的机会——那个叫沈砚的男人,和他背后足以撬动命运的财富与资源!
她的伤需要更好的药,她的力量需要资源来恢复和提升,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力量寸步难行。
而那个沈砚,似乎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可能提供这一切的“奇货”。
求生的欲望如同烈火般灼烧着意志。
凌薇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和污浊的空气,拖着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身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记忆中通往云枫城方向的坊市出口,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挪去。
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面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污秽覆盖。
昏暗的光线将她孤寂而倔强的背影拉得很长,最终融入黑石坊市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象征着吞噬与挣扎的灰色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