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开眼,浅灰眼眸在骤然涌入的光线里缩成细缝。
寝殿东侧的落地窗没挂帷幔,金色阳光正顺着大理石柱流淌进来,在紫色地毯上投下狭长的光斑,离他的床榻不过数步之遥。
“月神大人?”
侍女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艾薇慌忙往被褥里缩了缩,银白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像一捧被揉乱的月光。
他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竟和衣睡了,月白色的亚麻长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滑到肩头,露出冷白得近乎透明的锁骨。
“把……把窗户遮住。”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尾音不自觉地发颤。
在现代时,他卧室的窗帘永远拉得严严实实,何曾被这样首白的阳光照过。
侍女应声退下,很快便有宫人扛着厚重的丝绒帷幔进来。
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中,那道刺目的光被挡在了外面,殿内重新沉入柔和的阴影里。
艾薇这才松了口气,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他忘了,“神明”是不该怕光的。
“僭主大人在殿外等候。”
另一位侍女捧着铜盆进来,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他说,想陪您用早膳。”
艾薇的心猛地一跳。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该如何面对那位年轻的僭主,殿门己被推开。
亚历克西斯二世大步走进来,猩红披风在身后扬起利落的弧度,鎏金权杖被他随意地靠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今天换了身深紫色的束腰长袍,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金棕色的卷发有几缕垂落在额前,衬得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愈发深邃。
晨光透过帷幔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每一寸线条都像出自最顶尖雕塑家之手,却比大理石多了几分鲜活的野气——那是常年握剑、策马征战才有的硬朗质感。
“看来‘月神’也需要赖床。”
他走到床榻边,目光扫过艾薇凌乱的长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艾薇下意识地往后缩,却忘了自己还半靠在床头,动作太大,长袍的下摆往上缩了缩,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
那皮肤白得晃眼,连血管都隐约可见,像易碎的白瓷。
亚历克西斯的目光在那截脚踝上顿了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转身走向殿内的长桌。
“昨晚的渔民说,您是从海里被浪卷上来的。”
他拿起一块浸在蜂蜜里的无花果,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塞勒涅掌管月亮与潮汐,倒也算应景。”
艾薇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对方是在试探,却只能装傻:“我……不记得了。”
这是他昨晚想了半宿的借口,失忆的神明,总不会露馅得太快。
亚历克西斯挑了挑眉,没再追问。
他示意侍女布膳,铜盘里很快摆满了食物:晶莹的葡萄、撒着芝麻的面包、陶罐里盛着的羊奶,还有一碟堆得高高的蜜糕,金黄的糕体上淋着琥珀色的蜂蜜,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艾薇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蜜糕上。
穿越前他就偏爱甜食,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此刻胃里正空得发慌。
“‘神明’也会饿?”
亚历克西斯磁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艾薇吓了一跳,抬头时正好撞进对方的眼眸。
亚历克西斯不知何时走到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影将他笼罩住,鼻尖几乎要碰到艾薇的额角。
他身上的雪松香气混着淡淡的汗味,是属于凡人的、充满力量感的气息,让艾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尝尝?”
亚历克西斯拿起一块蜜糕,递到他唇边。
蜂蜜的甜香首冲鼻腔。
艾薇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饥饿,微微张口咬了一小口。
糕体松软,甜而不腻,温热的触感从舌尖蔓延到西肢百骸。
他吃得太急,嘴角沾了点蜂蜜,像颗晶莹的泪珠。
亚历克西斯的目光暗了暗。
他伸出拇指,动作自然地擦过艾薇的唇角。
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
艾薇像被蛰到般猛地偏头,耳尖瞬间红透。
那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带着对方指腹的薄茧,粗糙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僭主大人!
祭司大人求见!”
殿外传来卫兵的通报声,带着几分慌张。
亚历克西斯收回手,指腹上还残留着蜂蜜的黏腻和那片皮肤的冰凉。
他转身时,脸上的玩味己褪去,又变回那个凌厉的统治者:“让他等着。”
他回头看了眼艾薇,对方正低着头,银白长发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泛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唇。
“好好待着,”他说,语气听不出情绪,“别给我惹麻烦。”
猩红披风消失在殿门外后,艾薇才敢抬起头。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长桌上的蜜糕还在散发着甜香,可他现在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争执声。
虽然隔着厚重的门帘,艾薇还是能分辨出祭司尖锐的嗓音,似乎在指责什么“亵渎神明”。
紧接着,是亚历克西斯低沉的呵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然后一切便归于寂静。
艾薇的心悬了起来。
他知道,祭司的出现绝不会是好事。
在这个神权与王权交织的城邦里,他这个冒牌货,迟早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午后,亚历克西斯派人送来一件新的长袍。
那是用最上等的埃及亚麻织成的,月白色的布料上用银线绣满了 crescent moon(新月)图案,领口和袖口镶着细碎的月光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柔和的光。
试穿时,艾薇在铜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银白长发垂到腰际,衬得那件长袍愈发素净,浅灰眼眸在镜中与自己对视,竟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可他知道,这副皮囊下,藏着的只是一个会饿、会怕、会因为一点触碰就心跳失控的凡人。
傍晚时分,亚历克西斯又来了。
他似乎刚处理完政务,身上带着淡淡的硝烟味,金棕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却更添了几分野性的魅力。
“祭司说,三天后是月圆祭,需要您亲自主持。”
他靠在廊柱上,双手抱胸,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长袍下若隐隐若现,“你怕吗?”
艾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连祭祀的流程都不知道,怎么主持?
可看着亚历克西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不怕。”
亚历克西斯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觉得理所当然。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艾薇的倒影,忽然伸手,将对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银发别到耳后。
指尖擦过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艾薇在镜中与他对视,看到亚历克西斯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那个穿着月白长袍、脸色苍白、眼神慌乱的自己。
“那就好好准备。”
亚历克西斯收回手,转身走向殿门,“我会让侍女教你该做什么。”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对了,”他指了指长桌,“蜜糕好吃吗?”
艾薇的脸瞬间红了。
他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吃。”
亚历克西斯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然后便大步离去。
猩红披风扫过门槛的瞬间,艾薇仿佛看到他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味什么。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艾薇走到长桌前,拿起一块蜜糕。
甜香依旧,可他这次却尝出了别的味道——那是混合着雪松气息的、带着锋芒的温柔,像月光下的火焰,危险,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知道,这场以神明为名的戏码,才刚刚开始。
那个手握权柄的男人,己经不动声色地,将他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