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每日都会派人送来祭祀礼服与祷文,厚重的丝绒长袍上绣满金线太阳纹,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眼——艾薇只扫了一眼就蹙紧了眉,那布料密不透风,领口还镶着反光的金箔,分明是故意刁难他这“怕光的神明”。
“月神大人,祭司说这是历代月神祭典的正装,不可更改。”
送衣的侍女垂着头,声音发颤,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妥。
艾薇指尖划过冰冷的金线,没说话。
他知道这是祭司的试探,可他连在日光下站一刻钟都会头晕,更别说穿着这身“刑具”主持整场祭祀。
正当他攥着衣料发呆时,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亚历克西斯走了进来。
他刚从训练场回来,深色长袍的袖口沾着草屑,额角还挂着汗珠,金棕色的卷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那股野性的气息比往日更盛,像刚狩猎归来的雄狮,可目光落在那件礼服上时,瞬间冷了下来。
“谁送来的?”
他伸手拎起长袍的一角,金线在他指缝间闪着刺目的光。
“是……是祭司大人的吩咐。”
侍女吓得跪倒在地。
亚历克西斯没再看她,只盯着艾薇,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带着审视:“穿这个,你能撑过晨祭?”
艾薇抿着唇没应声。
他的浅灰眼眸在昏暗里显得格外剔透,像藏着委屈,却倔强地不肯说出口。
亚历克西斯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
他随手将那件礼服扔在地上,金线撞上大理石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告诉祭司,”他对门口的卫兵吩咐,声音冷得像冰,“月神近日体衰,祭典礼服改用月白轻纱,若他再用这些俗物惊扰神明,就滚去看守谷物仓库。”
卫兵领命而去,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艾薇看着地上被丢弃的礼服,又抬头看亚历克西斯,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
“过来。”
亚历克西斯坐在长榻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艾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他刚在榻边站定,手腕就被对方攥住了。
亚历克西斯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指腹的薄茧蹭过他的皮肤,带着训练场的粗粝感。
“怕他?”
亚历克西斯的拇指摩挲着他腕骨处的皮肤,那里的皮肤薄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不怕。”
艾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是怕祭司,是怕自己这场“神明”的戏码,迟早要在这些刁难里露馅。
亚历克西斯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震得掌心发麻。
他忽然松开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皮囊,扔给艾薇:“接着。”
皮囊落在艾薇怀里,沉甸甸的。
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蜜糕,比上次的更小更精致,还混着几颗裹着糖衣的无花果干。
“祭司那边有我,”亚历克西斯靠在榻背上,长腿交叠,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你只需要记住,在雅典,我说你是神,你就是神。”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势,可艾薇却从那话语里,听出了一丝隐秘的维护。
掌心的皮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甜香从油纸缝隙里钻出来,挠得人心头发痒。
这三天里,亚历克西斯来得格外勤。
有时是清晨,带着露水的寒气,手里拎着刚出炉的麦饼;有时是深夜,身上带着酒气,坐在榻边看艾薇用炭笔在莎草纸上画画——他画现代的路灯,画带轮子的行李箱,画那些古希腊人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
亚历克西斯指着画里的自行车,指尖几乎要碰到纸面。
“是……一种代步的工具,不用马也能走。”
艾薇解释着,脸颊有些发烫。
他其实是想家了,才会画这些。
亚历克西斯没再追问,只盯着那幅画,忽然伸手,用指腹蹭过艾薇画歪的车轮:“手这么巧,倒不像只会接受供奉的神。”
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艾薇的手背,两人像被火燎般同时缩回。
艾薇的耳尖瞬间红透,低头假装整理莎草纸,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发顶,带着灼热的温度。
祭典前一夜,艾薇实在睡不着。
神庙的露台上能看到最亮的星星,比现代城市里的清晰百倍。
他披了件薄披风,悄悄溜出寝殿,刚踏上露台的石阶,就撞见了廊柱下的身影。
亚历克西斯靠在柱子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衣,月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轮廓,像尊沉默的石雕。
他显然也没睡,手里还拿着个皮囊,见艾薇出来,挑了挑眉:“神明也会夜游?”
艾薇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却被对方叫住:“过来。”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站在离亚历克西斯两步远的地方。
夜风带着橄榄树的清香,吹得他的银白长发飘了起来,几缕发丝扫过脸颊,有些发痒。
亚历克西斯忽然抬手,替他将那缕乱发别到耳后。
他的指尖划过艾薇的耳垂,带着夜风的凉意,却让艾薇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夜里凉。”
亚历克西斯从廊柱后拎过一件厚重的披风,披在艾薇肩上。
那是他自己的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和雪松香气,将艾薇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披风太长,艾薇的手都快被盖住了。
他缩了缩脖子,看着亚历克西斯重新靠回柱上,月光落在他的侧脸,将下颌线的弧度勾勒得格外清晰。
“你……为什么总护着我?”
艾薇终于忍不住问,声音在夜风中发飘。
亚历克西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是我捡到的神,自然该由我护着。”
这个答案像蜜糕一样甜,却又带着说不清的虚幻。
艾薇没再追问,只是和他一起站在露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银色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亚历克西斯忽然递过来一个陶杯,里面盛着温热的羊奶。
“喝了,回去睡。”
艾薇双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两人又像触电般缩回。
他低着头小口喝着羊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心里却乱糟糟的。
“明天祭典,别怕。”
亚历克西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会在祭坛下。”
艾薇抬起头,正好撞进他的眼眸。
月光在他深黑的瞳孔里跳跃,像藏着一片星空,那里面有他看不懂的情绪,汹涌又克制。
他忽然觉得,这场祭典或许并不可怕。
只要那个人在祭坛下看着,哪怕是刀山火海,他好像也能走过去。
可他没看到,亚历克西斯转身离开时,紧握的拳头上,指节泛着青白。
这位年轻的僭主比谁都清楚,明天的祭典,绝不会只是简单的祈福——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早就等着看“月神”露馅,等着看他这个僭主的笑话。
而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怀里这个,连喝羊奶都会脸红的“神明”。
夜风渐浓,银顶神庙的月光依旧温柔,却不知己将多少暗流,藏进了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