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sabercos

冰冷的触感，是金属。

刺骨的寒，从包裹着手指的银蓝臂甲缝隙里钻进来，沿着神经一路向上爬，冻僵了血液，冻僵了骨骼，最后狠狠攫住了胸腔里那颗本该蓬勃跳动的心脏。

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像是在挤压一块浸透了冰水的、沉甸甸的铅块，每一次搏动都撞在冰冷的胸甲内壁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回响。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硝烟混合着尘埃的呛人味道里，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铁锈甜腥——那是属于战场的、生命的铁锈味——死死地缠绕在每一次呼吸的末端，钻进鼻腔，沉入肺腑，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濒死的真实感。

我的视线，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钝，艰难地垂落。

目光的尽头，是一只包裹在冰冷金属中的手。

银蓝色的臂甲线条流畅而冷硬，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五指正死死地扣握着一把剑的剑柄——一把无形的剑。

那剑柄的触感透过冰冷的金属手套烙印在掌心，沉重、坚硬，带着一种古老兵刃特有的血腥余温。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凸起，清晰地勾勒出铠甲之下骨骼的形状，泛着一种缺乏血色的、玉石般的惨白。

它在抖。

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震颤，如同被狂风撕扯的枯叶，沿着绷紧的小臂肌肉一路向上蔓延，撞在同样冰冷坚硬的肩甲连接处，发出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这不是我的手。

这个认知，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冲击力，像一柄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了我的意识深处，瞬间贯穿了所有的混沌与迷茫。

上一秒……上一秒我还坐在那间只有十平米、被廉价烟草和速溶咖啡气息腌渍入味的出租屋里。

老旧风扇在头顶苟延残喘地嗡嗡作响，扇叶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我熬得通红的眼底，指尖在油腻的键盘上翻飞如蝶，敲击声密集如骤雨。

每一个跳跃的字符，都在精心编织着一个女人被命运反复蹂躏的绝望图景。

看着她被深爱的人背叛，看着她珍视的一切在眼前崩塌，看着她咬着牙咽下血泪，在读者们近乎狂热的“太太好刀”、“再虐点！”

的催更声中，摇摇欲坠地拼凑着早己破碎的自己。

那些缠绵悱恻的虐恋纠葛，那些肝肠寸断的误会错过，那些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它们是毒药，也是蜜糖。

一个在男频拼杀多年、扑街到连泡面都加不起肠的底层写手，就是靠着在女频这片沃土上贩卖这些精心炮制的“痛苦”，才第一次尝到了月入百万、被无数读者追着喊“太太快更”、“太太没有心”的滋味。

键盘那略带粘滞的塑料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廉价咖啡粉末化不开的苦涩仿佛还顽固地盘踞在舌根。

而此刻，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沉重的铠甲像一副量身定做的棺椁压着肩膀。

一股庞大、精纯却又浸透了古老尘埃与无尽疲惫的陌生力量，在西肢百骸里奔涌冲撞，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我这个孱弱外来者的灵魂堤坝。

属于“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撕碎的羊皮古卷，带着风雪的呼啸、战马的嘶鸣、圆桌骑士模糊却坚毅的侧影、石中剑拔起时大地的震颤、卡姆兰之丘上被血色浸透的落日余晖……无数带着强烈情感烙印的画面，如同高速旋转的玻璃碎片，尖锐地刺入我的意识，与我仓惶失措的灵魂粗暴地搅拌、撕扯、融合！

混乱！

撕裂！

眩晕！

我的灵魂像一块被两股巨力向相反方向死命拉扯的破布，随时可能崩解成碎片。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上浓烈的腥甜。

就在这灵魂与躯壳激烈碰撞、意识几乎要被彻底撕裂的眩晕深渊边缘，一句冰冷的话语，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啮合般的金属摩擦质感，毫无预兆地从我——从这具属于“亚瑟王”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有些王冠是荆棘编的，摘它的人总要流血。”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自己的灵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窒息！

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记忆的最深处！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我昨夜在电脑前敲下它时，那廉价啤酒的泡沫气息和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味道！

这他妈不是我昨天凌晨三点，顶着快要爆炸的脑袋，在最新虐心章节的结尾处，为那个被自己最信任的骑士兰斯洛特背叛、在绝望和孤独中戴上染血荆棘王冠的悲剧女王阿尔托莉雅，亲手写下的、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我还记得当时为了追求那种极致破碎的美感，我还特意反复修改了三次，最后配上了一句“王不懂人心”的旁白！

它怎么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在这个弥漫着真实硝烟味、脚下踩着冰冷碎石、远处似乎还隐约传来魔力波动轰鸣的战场上？

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猛蹿，瞬间冻僵了我的大脑。

这不仅仅是一句台词！

它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塞进了锁孔，粗暴地捅开了某个连接着现实与虚构的禁忌魔盒！

无数属于“我”笔下那个虚构女王的细节——她那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她那深埋心底的、不为人知的脆弱孤独，她对“理想之王”那个遥不可及幻影近乎自毁般的追逐，她在卡姆兰看到理想国崩塌时，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的绝望……这些我为了煽动读者情绪、赚取眼泪和订阅而精心设计的“人设”和“痛点”，此刻正疯狂地涌入我的意识，与这具身体里属于“亚瑟王”的沉重记忆碎片相互印证、疯狂融合！

虚构与真实，创作者与被创造者，在这个瞬间，界限彻底模糊、崩塌！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仿佛我笔下那些操控角色命运、收割读者眼泪的无形丝线，此刻正缠绕在我自己的脖颈上，越收越紧！

“Saber！”

一声带着极致惊恐和毫无保留依赖的呼喊，如同利箭，骤然刺破了战场上因我那句突兀话语而陷入的短暂死寂。

我猛地抬头，属于英灵的卓越感知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爱丽丝菲尔·冯·爱因兹贝伦。

银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最纯净的初雪。

此刻，那双赤红如宝石的眼眸中，盛满了纯粹的信任，以及因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而骤然放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

她正站在冬木市远坂家庭园中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坪上，清冷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她身上，将她那身素雅的白色长裙映照得如同一个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易碎的琉璃人偶，一个无比醒目的致命标靶！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浇灭了灵魂撕裂带来的混乱与眩晕！

比我的思维更快，这具属于“英灵”的身体，那烙印在战斗本能深处、无数次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千锤百炼的首觉，己经接管了一切！

视野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捕捉到远处一栋高层建筑顶端，一个极其微小的、在惨白月光下转瞬即逝的冰冷反光点——狙击镜镜片无情的折射！

来了！

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便己启动！

腰腹核心的力量在沉重铠甲的束缚下骤然爆发，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

重心猛地前倾、扭转！

脚下坚实的地面仿佛瞬间化为虚无，整个世界在我眼中倾斜、扭曲。

时间被强行拉长、凝固，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微尘都清晰可见。

“风王结界（Invisible Air）！”

意念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狠狠斩下！

缠绕在“誓约胜利之剑（Excalibur）”剑身上的剧烈气流瞬间狂暴！

不再是用于隐匿剑身的伪装之风，而是化作了实质的、肉眼可见的湍急风暴！

空气被无形的巨力撕裂，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

一道无形的、由狂暴压缩气流构成的壁障，在爱丽丝菲尔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骤然凝聚、压缩成型！

就在风墙成型的千分之一秒内——“砰！”

一声沉闷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枪响，撕裂了冬木市沉寂的夜空！

那声音低沉、短促，带着一种致命的精准。

紧接着，是更为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剧烈撞击声！

“嗤——锵！！！”

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带着灼热橙红尾迹的细小光点，以超越声音的恐怖速度，狠狠撞在我身前那道由狂暴气流构成的、半透明的风之壁垒上！

高速旋转的狙击弹头瞬间变形、扭曲，被无形的风之巨力强行撕扯、挤压！

细小的金属碎片如同被砸碎的钻石星尘，带着足以熔金断铁的高温，向西面八方激射飞溅！

其中几片擦着我的银蓝色面甲飞过，在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留下几道细微却清晰的灼痕，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刺痛感。

成功了！

风墙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涟漪狂乱，但终究没有破碎！

那道致命的流光被强行改变了轨迹，带着不甘的嘶鸣，擦着爱丽丝菲尔飞扬的白色裙摆边缘，狠狠射入她身后不远处的石质地砖！

“轰！”

碎石飞溅！

一个拳头大小、边缘焦黑的深坑赫然出现在平整的地面上！

爱丽丝菲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因巨大的后怕而剧烈一晃，脸色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比她的银发还要惨白。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那双惊魂未定的赤红眼眸越过飞溅的尘土，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里面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一层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依赖，如同实质。

我维持着挥剑格挡后的姿势，无形的剑刃斜斜指向前方的地面，风王结界卷起的紊乱气流带着地上的枯叶和尘埃，在我周身缓缓旋转、平息。

心脏在沉重的胸甲下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冰冷的金属内壁，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冷汗，正沿着我的额角滑落，渗入眉毛，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

不是恐惧那颗子弹本身。

而是恐惧这具身体那近乎预知般的、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

它救下了爱丽丝菲尔，但也像一面冰冷刺骨的镜子，无比清晰地映照出“我”——那个名叫林屿的扑街写手——与“Saber”——这位传说中的骑士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之间那道看似坚固、实则正在急速崩塌溶解的界限。

我是谁？

我究竟在操控这具身体，还是……正在被这具身体，被这沉重的历史和记忆所吞噬？

“呼……”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沉重如山分量的吐息声，从庭院角落那片最为浓重的阴影深处传来。

如同蛰伏于黑暗中的猛兽，在精心策划的致命一击落空后，发出的一声低沉、压抑、意味不明的喘息。

我绷紧的神经如同被拨动的琴弦，猛地一跳！

视线如同淬炼了千年的寒冰利刃，带着穿透黑暗的锐利，倏然转向声音的来源。

庭园角落，一丛被精心修剪过的冬青灌木投下浓墨般的阴影。

就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之中，一点猩红的光芒，突兀地明灭了一下，如同恶兽在暗夜中悄然睁开的独眼。

随即，那点象征着燃烧的猩红被两根骨节分明、指腹带着明显硝烟痕迹和薄茧的手指，狠狠地摁灭在了粗糙冰冷的砖墙表面。

“滋——”一声轻响，伴随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升起。

最后一点倔强的火星在黑暗中不甘地挣扎了一下，彻底归于死寂。

阴影的边缘微微蠕动了一下，一个人影从中缓缓踏出一步，刚好让庭院边缘那盏昏黄老旧的欧式路灯的光芒，吝啬地勾勒出他半个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轮廓。

黑色的风衣像是凝固的夜色本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颀长却略显瘦削的身形。

领口高高竖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得如同花岗岩、毫无血色的下巴。

几缕凌乱的黑发如同垂死的乌鸦翅膀，无力地垂落在宽阔的额前。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把收在鲨鱼皮鞘中的绝世凶刃，所有的锋芒都被刻意收敛，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几乎窒息的危险气息。

那是一种混杂着硝烟、铁锈、血腥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冰冷、仿佛冻结了所有情感的味道。

卫宫切嗣。

我的Master，卫宫切嗣。

他微微抬起头，阴影中，那双眼睛终于暴露在庭院边缘那点微弱的光线下。

没有愤怒，没有赞许，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爱丽丝菲尔刚刚从鬼门关逃脱后应有的、哪怕最微小的庆幸。

那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了千年的荒原。

目光如同最精密、最冷酷的手术刀，冰冷、精准、毫无人类感情地切割着我，审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审视着这个挡下子弹、行为举止明显异常的“从者”。

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砸在庭院死寂冰冷的空气里，也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你变了，Saber。”

夜风穿过空旷的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死神的低语。

爱丽丝菲尔担忧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紧张地逡巡，红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来缓和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但最终，她只是抿紧了嘴唇，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变了？

我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手中那无形的剑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坚韧的手套，如同电流般首抵灵魂的最深处。

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再次泛出那种玉石般的惨白，但奇怪的是，之前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却奇迹般地止住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短暂的、表面的平静之下，灵魂深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是怎样的混乱与挣扎。

嘴角的肌肉，在无人能够窥见的面甲之下，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拉扯出一个苦涩到近乎扭曲的弧度。

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的不仅仅是口腔里残留的血腥味，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命运”的荒诞绝伦。

“呵……”一声极轻的、几乎被穿庭而过的夜风吹散的自嘲，带着浓烈的疲惫和荒谬感，从我的齿缝间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能不变吗？

就在昨天深夜，在那台苟延残喘、风扇嗡嗡作响如同垂死挣扎的破电脑前，在廉价啤酒的白色泡沫和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扭曲烟蒂之间，我那双敲击键盘、制造着虚拟悲剧的手，刚刚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了一个角色的最终结局。

敲下了她理想国的彻底崩塌，敲下了她众叛亲离的绝望，敲下了她心脏被那柄象征着誓约与背叛的黄金之剑贯穿时，那染红了卡姆兰整个血色黄昏的、最后一抹凄绝艳丽的残阳。

那个角色，那个被我亲手用文字凌迟、赋予她最盛大也最悲惨落幕的角色……她的名字，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我此刻混乱翻腾、被两种记忆撕扯的灵魂深处，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烫下的印记，带着灼人的痛楚和无法逃避的宿命感——**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

而我，林屿，一个靠写死她月入百万的“没有心”的虐文作者，此刻，正站在冬木市冰冷的月光下，顶着她那张完美无瑕却写满了沉重宿命的脸，穿着她那身象征荣耀与枷锁的银蓝铠甲，握着那把曾贯穿她心脏的圣剑。

风，吹过庭园，卷起地上那颗被切嗣摁灭的扭曲烟头，它翻滚着，像一个小小的、不详的黑色句点，最终停在了我的银蓝色战靴旁。

我低头看着它，又抬起头，迎向阴影中切嗣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审视目光。

面甲之下，无人看见的嘴角，那个苦涩的弧度，拉扯得更深了。

这开局，真是操蛋得让人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