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
还有一丝……甜腻的血腥气。
这三种味道拧成一股粗粝的绳子,死死勒在墨尘的鼻腔里。
他背着那具沉重的玄冰棺,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毒沼边缘粘稠的泥泞中。
玄铁链勒进肩胛骨,冰棺的寒意透过粗麻衣料,几乎要把他的背脊冻僵。
但他不敢停,不能停。
冰棺里躺着云璃,他唯一的妹妹,这浊世里最后一点干净的念想。
她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眉心那一道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在昏暗中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向下蔓延。
浊毒在蚕食她的生命,每一次发作,那纹路就深一分。
头顶是污浊的暗红色血月,几只枯瘦的寒鸦哑叫着掠过,羽翼扇动带起的风,都裹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这就是如今的东域。
灵气被污浊侵染,谓之“浊炁”,吸一口,轻则经脉滞涩,重则神智癫狂,堕入魔道。
纯净的灵脉成了传说,修士们为了一口清气,能撕碎亲族的脸。
“啧,老大,就这小子?
背着个棺材板儿,能榨出几两油?”
一个破锣似的嗓音在左侧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墨尘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右眼被粗糙的黑布条蒙着,早己习惯了黑暗。
左眼余光扫过,三个身影从弥漫着淡绿毒瘴的枯树后转出,呈犄角之势围拢过来。
都穿着毒沼寨的破烂皮甲,脸上带着长期被浊气侵蚀的灰败。
为首那人脸上斜贯着一道狰狞刀疤,手里掂量着一柄淬了幽蓝毒光的匕首,眼神像秃鹫盯着腐肉。
“油?”
刀疤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匕首指向墨尘背后的冰棺,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蠢货!
看见那棺材没?
玄冰寒玉!
千年难遇的宝贝!
光这棺材板,就够咱兄弟几个在‘黑市’换十条命用的清气丹药!”
他往前逼近一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冰棺缝隙里透出的微弱白光,那光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与这污秽的天地格格不入。
“更别说里面的小娘们儿!
嘿嘿,老子在‘万秽楼’的悬赏榜上见过,先天净灵体!
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把她整个儿炼成‘净灵丹’,药力顶得上十条上品灵脉!
别说扛三次浊气反噬,就是十次、百次也够了!
兄弟们,发达了!”
贪婪像毒蛇,瞬间缠紧了另外两人的心脏。
他们的呼吸粗重起来,手中的锈蚀刀剑握得更紧,眼中只剩下冰棺里那个沉睡的身影,仿佛那是唯一能照亮他们腐朽生命的火炬。
墨尘的左眼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他空着的右手下意识按向怀中,那里贴身藏着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瓶里只剩最后一颗“清心丸”,是云璃续命的希望。
“把棺材放下,留你全尸!”
刀疤脸狞笑着,猛地踏前一步,匕首划出一道幽蓝的弧线,首刺墨尘心口!
速度奇快,带着一股腥风!
“找死!”
墨尘低吼,身体在重负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拧,冰棺的重量拖拽着他,动作慢了半拍!
嗤啦!
匕首贴着他肋下划过,带起一溜血珠。
剧痛传来,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怀中的白玉瓶,被匕首尾端带过的气劲扫中,应声碎裂!
啪!
温润的玉片西溅,那颗圆润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骨碌碌滚落,瞬间被下方污黑的泥沼吞噬,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气泡。
“不——!”
墨尘目眦欲裂,那一声嘶吼撕心裂肺。
比肋下伤口更痛的,是绝望!
云璃最后的希望!
仿佛是这绝望的嘶吼和清心丸消散时最后那一缕清气的***,冰棺内,云璃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苍白的小脸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眉心那蛛网般的青黑浊毒纹路骤然发亮,如同活物般扭动、扩张!
一丝暗红的血线,从她紧咬的唇角缓缓溢出,滴落在纯净的玄冰棺底,刺目惊心!
浊毒,彻底发作了!
“哈哈!
天助我也!”
刀疤脸狂喜,这净灵体的异状更印证了传言!
他再无顾忌,全身浊气翻涌,匕首爆发出更浓烈的蓝光,合身扑上,要将墨尘彻底撕碎!
轰——!!!
就在匕首即将刺入墨尘后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刀疤脸脚下那片看似平静的、覆盖着枯枝败叶的泥沼,毫无征兆地炸开了!
泥浆、腐叶、腥臭的黑水冲天而起!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岩石摩擦的嘶吼!
一张布满参差獠牙、大如磨盘的巨口从泥沼深处探出,一口就将扑在半空、满脸狂喜尚未褪尽的刀疤脸拦腰咬住!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清晰传来。
“呃啊——!”
刀疤脸的惨嚎只持续了半瞬,便被更恐怖的咀嚼吞咽声淹没。
腥臭的血雾和内脏碎片瞬间泼洒开来,溅了旁边两个毒沼寨修士满头满脸。
他们脸上的贪婪和凶悍瞬间冻结,化作无边的恐惧,身体僵硬如石雕,连逃跑都忘了。
哗啦啦!
哗啦啦!
墨尘脚下的整片泥沼都沸腾了!
无数磨盘大小的、覆盖着厚重泥浆鳞甲的黑影破泥而出!
一双双猩红暴虐、毫无理智可言的巨眼在泥浆中亮起,密密麻麻,如同地狱里点燃的鬼火!
它们的目标,赫然是墨尘背上的冰棺——那缕逸散出的、纯净无垢的净灵体气息,对这污浊之地里被浊气折磨得发狂的“蚀骨鳄”来说,是比最鲜美的血肉更致命的诱惑!
“跑…跑啊!”
剩下的两个喽啰终于找回了魂,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
但太迟了。
数道黑影如同黑色的闪电扑出,泥浆飞溅,血光再起!
绝望的哀嚎被泥沼吞噬,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和咀嚼声。
墨尘在冰棺裂开缝隙、净灵气息外泄的瞬间就动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浓烈!
他趁着刀疤脸被袭、泥沼混乱的刹那,右脚在一条扑来的蚀骨鳄背甲上狠狠一踏!
巨大的反冲力带着他背着冰棺,如同离弦之箭般撞向沼泽边缘一棵枯死的巨树。
喀嚓!
枯枝断裂。
他险之又险地攀住一根粗壮的横枝,悬在半空,剧烈喘息。
冰棺裂开的缝隙处,纯净的白光丝丝缕缕地溢出,暂时驱散了靠近的浊气,也像磁石般吸引着下方泥沼中更多猩红的眼睛。
无数巨大的鳄尾拍打着泥浆,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就在这生死一瞬,墨尘感到右眼覆盖的布条下,猛地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那痛感首刺脑髓,仿佛有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眼球上!
“呃!”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右眼。
一个苍老、沙哑,仿佛来自万载寒冰之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往北!
小子!
别停!
往北!
混沌禁区深处…那里…有‘炁种’的气息!
那是救你妹妹…最后的希望!
快——!”
炁种?
混沌禁区?
陌生的词汇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入墨尘的意识。
他猛地抬头,左眼望向北方。
那里,越过无尽的毒瘴和荒芜的丘陵,天地尽头一片混沌,灰黑色的雾气如同巨大的帷幕,笼罩着传说中有进无出的绝地。
就在这时——轰咔!!!
一道刺目的金色雷霆,毫无征兆地从血月笼罩的天穹之上劈落!
目标并非泥沼中的妖鳄,而是——墨尘所在的枯树!
煌煌天威,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冰冷意志,瞬间撕裂了污浊的空气!
雷光未至,那恐怖的毁灭气息己让墨尘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停跳!
他猛地抬头。
只见翻滚的、暗红色的污浊云层之上,一道模糊的金色身影若隐若现。
那人影高踞云端,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眸穿透云层,如同神灵俯瞰蝼蚁,牢牢锁定了他!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对“禁忌”的抹除意志!
“呼唤禁忌之名…当诛!”
一个宏大、冰冷、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