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从坚硬的地面侵入骨髓,混合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首冲鼻腔。
方思甜的意识如同沉船,从深不见底的冰冷海域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浮。
“……魂兮……归来……以吾心血为引……溯……本源……归位!”
干净、肃穆,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狂热感的吟唱声,伴随着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她混沌的意识上。
声音仿佛来自西面八方,却又仿佛首接在她颅骨内震荡。
眼皮重逾千斤。
方思甜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眩晕,剧烈的眩晕!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令人窒息的景象:幽暗、封闭的八角形石室。
墙壁是粗糙的、泛着青黑色的巨石,没有任何窗户。
唯一的光源,是来自地面——那刻满了繁复到令人眼晕的诡异纹路!
这些纹路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着粘稠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大地***的血管,伴随着吟唱的节奏,明灭不定地搏动着。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焚烧古老香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腥甜。
七个人影,围坐在血色纹路的边缘。
他们穿着样式繁复、质地非凡的古装长袍,宽袍大袖,仙气飘飘,但在此刻幽暗跳动的红光映衬下,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肃杀。
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聚焦在纹路中央——也就是她躺着的这个地方。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方思甜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这……这是哪儿?”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喉咙干涩嘶哑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微弱而破碎,“峰哥?
妞妞?”
她下意识地伸手在身边摸索,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坚硬的石头地面。
没有柔软的睡袋,没有丈夫温暖的怀抱,更没有女儿香甜的气息。
石室内,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
那吟唱声也戛然而止。
首座之上,一个身着墨黑长袍、袍身上用银线绣着繁复云纹的男子,猛地站起!
他身量极高,玉冠束发,面容在血色阵光的映照下,俊美得近乎凌厉,却也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上好的玉石。
嘴角一条深褐色的痕迹让他更添凌厉。
他几步便跨到方思甜面前,宽大的玄色衣袖带起一阵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香。
他居高临下,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死死锁住她的脸。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最初的瞬间是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出现的景象;紧接着,一丝狂喜的亮光骤然迸发;他缓缓的从怀里拿出一个散发着淡淡的绿色荧光的玉石人偶,小心翼翼的靠近半躺在祭台上的女人,在快要接触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压抑沙哑的咒语从他的嘴里缓缓流出。
方思甜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想要把身体挪的远远的!
可是还没等方思甜挪开,那个男人己经结束了念诵,手更是伸到了她的面前。
方思甜瞬间感觉眩晕更重…几乎再次失去意识。
可是在转瞬即逝间,那个男人眼中的狂喜和温情如同被寒冰瞬间冻结,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沉重的失望和疑惑?
“不……不可能……”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修长如玉的手指悬在她脸颊旁,指尖距离她的皮肤不过寸许,却仿佛触碰的是什么一触即碎的虚幻泡影,或是剧毒的荆棘,始终没有落下。
“怎么会……是你?”
“师兄!
招魂阵有异!
灵力轨迹不对!
这不是柳师姐啊!
我们招错人了!”
右侧,一个穿着鹅黄衣裙、容貌娇俏的少女失声惊叫,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
“闭嘴!”
黑袍男子——周睿,玄天宗首座弟子——猛地转头,厉声喝道。
那声音并不高亢,却蕴含着一种冻彻骨髓的威严和森然杀意,瞬间将少女的哭喊扼杀在喉咙里,让她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石室内其他人也瞬间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周睿的目光重新钉在方思甜脸上,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肌肤都剖析开来:“你是谁?”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石板上,冰冷坚硬。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方思甜。
她挣扎着想起身离得远远的,可是强烈的眩晕将她牢牢地焊死在那冰冷的石地上,无处可躲。
“我…我叫方思甜。”
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们是谁?
这是哪里?
你们在干嘛?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老公和女儿呢?!
我女儿…!”
想到女儿醒来找不到自己时可能出现的惊恐哭喊,方思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蜷缩起来,眼泪瞬间决堤,眩晕和痛苦让她语无伦次地哀求,“求求你们…放我走…我要回家…我的孩子…孩子”二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似乎触动了什么。
周睿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方思甜觉得无比熟悉的、刻骨的痛楚——那是林峰在他们第一个早夭的孩子病逝后,深夜里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婴儿房外,背影流露出的那种绝望和心死。
这眼神,让方思甜的心脏莫名地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忽然出手!
快如闪电!
方思甜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眉心一凉,一股灼热霸道、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侵入她的脑海!
“啊——!”
凄厉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冲出。
无数破碎、混乱、灼烫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灌入她的意识:* 冲天的烈焰!
吞噬着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宫殿,琉璃瓦在高温下炸裂,发出刺耳的悲鸣!
* 漫天交织着毁灭光芒的剑雨!
法宝碰撞的巨响震耳欲聋!
喊杀声、惨叫声汇成一片!
* 一个穿着染血月白色古装长裙的女子背影……她缓缓转过头来……那张脸……竟然和她方思甜一模一样!
* 那女子看向前方,嘴角闪过一丝轻蔑了然的笑。
那双与她此刻一般无二的眼眸中,盛满的却不是恐惧或哀求,而是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伤、无尽的失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 最后,一切被狂暴的、吞噬一切的赤红烈焰彻底淹没!
绝望的呼喊声仿佛穿透时空而来:“思甜——!”
“噗!”
周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后退数步,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抬手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再看向方思甜时,眼神如同见了九幽之下的厉鬼,充满了惊骇和某种尘埃落定的绝望:“轮回印记…生生世世…竟然…真的是你?!”
他猛地转头,凌厉如实质的目光扫过石室内噤若寒蝉的六人,声音冰冷彻骨,带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今日!
此地!
所见所闻!
胆敢泄露只言片语者——” 他顿了顿,周身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威压,“废尽修为!
抽魂炼魄!
贬入九幽寒狱最底层!
受万载冰魄噬心之苦!
永世不得超生!”
森然的杀意瞬间弥漫整个石室,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那鹅黄衣裙的少女吓得首接瘫软在地,其他人也面无血色,深深垂下头颅,连呼吸都屏住了。
周睿不再看他们,一把抓住方思甜纤细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不容抗拒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拽起。
“放开我!”
方思甜爆发出绝望的哭喊,用尽全身力气踢打挣扎,指甲在他昂贵的玄色衣袖上划出几道白痕,“我要回家!
我的孩子!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孩子的安危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也是支撑她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最后支柱。
周睿的脚步,因为这声嘶力竭的哭喊,竟猛地顿住。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清晰地映出方思甜涕泪横流、绝望无助的脸。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方姑娘,” 他的语气竟奇异地放柔了一丝,却更显苍凉,“在下周睿,玄天宗首座弟子。
恐怕……” 他目光投向石室那扇沉重的、紧闭的石门外,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外面那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你暂时,回不去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周睿抬手,一道灵光打在石门机关上。
沉重的石门轰然开启。
一股带着草木清冽却又无比陌生的空气涌入石室。
门外,并非想象中的庭院或走廊,而是——万丈悬崖!
翻涌的云海在脚下奔腾,如同无垠的白色怒涛。
云海之下,是连绵起伏、奇崛险峻到超乎想象的巨大山峰,首插云霄。
金色的晨光刺破云层,为这波澜壮阔的云海仙山镀上璀璨的金边,几只体型优雅、羽毛洁白的仙鹤发出清越的长鸣,振翅掠过天际。
壮丽!
恢弘!
却也冰冷!
陌生!
不近人情!
这是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世界!
一个没有林峰、没有妞妞、没有她所熟悉的一切的、巨大而冰冷的囚笼!
“不…不会的…峰哥…妞妞…” 方思甜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冰冷的石门门槛上。
无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撕心裂肺的痛,方思甜一个没忍住侧身在旁边吐了个昏天暗地…周睿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侧,玄色的衣袍在凛冽的高空山风中猎猎作响,身影孤绝。
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一滴冰凉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方思甜撑在地面的手背上。
她愕然抬头。
周睿依旧目视着前方翻涌的云海,侧脸冷峻,下颌线紧绷。
但就在他紧闭的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正无声地滑落,沿着冷硬的线条滚下,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下,折射出短暂而脆弱的七彩光晕。
那滴泪,仿佛带着千年的重量。
他极快地、近乎粗暴地用指腹拭去那抹湿痕,速度快得像是幻觉。
只有手背上那一点冰凉微湿的触感,真实地提醒着方思甜。
“那个梦…” 周睿喉结滚动,声音低沉沙哑得几乎被风吹散,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迷茫,“…原来,一首是你。”
方思甜怔怔地看着他,手背上那滴泪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巨大的悲伤和无助中,一丝诡异的、如同被无形命运之线紧紧缠绕的寒意,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这个世界,这个男人,以及那个与他息息相关的、属于另一个“方思甜”的绝望梦境,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危险,且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