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守卫明显森严许多,身着玄甲的侍卫如同石雕般伫立,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
他并未走向灯火通明的主殿,反而折向殿后一处嶙峋的假山石林。
山石堆叠,形成许多狭窄的缝隙和幽暗的洞穴。
萧景珩在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前停下,对身后两名侍卫做了个手势。
侍卫立刻无声地退开数步,背身而立,警惕地守卫着入口。
“进去。”
萧景珩侧身让开,目光沉沉地落在青禾身上,不容置疑。
青禾看着那黑黢黢、仿佛巨兽喉咙的洞口,寒意更甚。
她犹豫着,但身后是深不可测的宫廷,眼前是这位气势迫人的亲王,她根本没有选择。
咬了咬牙,她瑟缩着肩膀,侧身挤进了那狭窄、冰冷而潮湿的缝隙。
洞内空间狭小,弥漫着泥土和苔藓的味道。
光线几乎完全被阻挡在外,只有洞口透进的一丝微光勾勒出嶙峋石壁的轮廓。
青禾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头,心脏在死寂中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洞口光影一暗,萧景珩高大的身影也挤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加逼仄,他身上清冷的、带着淡淡沉水香的气息瞬间将青禾包裹。
这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感受到他锦袍下传来的温热体温,近得能看清他垂落的眼睫在昏暗光线中投下的阴影。
青禾下意识地想后退,脊背却死死抵住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
她的呼吸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
萧景珩却没有看她。
他微微侧头,凝神倾听着洞外的动静。
几息之后,一阵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假山外停下。
“人呢?
方才明明见往这边来了!”
一个尖细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焦躁。
“回禀赵公公,属下等一路追来,确实在此处失了踪迹。”
另一个声音恭敬地回禀。
“废物!
赤水潭现身的异魂,太后娘娘指名要的人!
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慈安宫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那尖细的声音拔高了,透着一股狠厉。
脚步声散开,开始在假山周围细细搜索,衣甲摩擦声和兵刃偶尔磕碰石壁的声音清晰可闻,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走。
有人甚至走到了他们藏身的洞口附近,脚步声近在咫尺。
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牙齿都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唯一的感知就是身前男人身上传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温热气息。
就在外面搜索的脚步声几乎贴着洞口石壁响起的瞬间,萧景珩突然动了!
他猛地伸出手臂,并非抓住她,而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
动作迅捷如电,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阻止了她可能因极度惊吓而发出的抽气声,又未让她窒息。
同时,他高大的身躯向前一步,几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笼罩在自己与冰冷的石壁之间!
青禾瞬间僵首如木偶。
所有的感官在极致的恐惧和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亲密接触下被无限放大。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她冰冷的皮肤传来,带着薄茧的指腹压在她的脸颊边。
他胸膛的起伏隔着几层湿透的衣料隐约传来沉稳的震动。
他微微低头,下颌几乎抵着她的额发,那清冷的沉水香气混合着他自身的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感知。
时间仿佛凝固了。
洞外是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洞内是令人窒息的、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青禾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震耳欲聋。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湿漉漉的鬓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百年,洞外搜寻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萧景珩这才缓缓松开捂住她口鼻的手,身体也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近距离。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依旧沉静如水,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迫近的危机和亲密的钳制从未发生。
“暂时安全了。”
他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死寂。
青禾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重新回到水里的鱼。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刺痛的清醒,却也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刚才被捂住的窒息感和此刻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抬起眼,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这个救了她,却又让她感到无比危险的男人。
“你……”她声音嘶哑颤抖,“为什么救我?”
萧景珩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狼狈的脸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的底色。
“救你?”
他薄唇勾起一丝极淡、近乎没有的弧度,那弧度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或许吧。”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寒意,清晰地送入青禾耳中。
“你身上,有赤水潭的烙印,那属于水祀秘术的阴寒之气,瞒不过我。”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高太后需要‘异世纯净之魂’,在赤水潭行水祀大典,以你的血和魂为引,咒杀所有可能威胁她幼孙帝位的皇子。”
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却冷硬如石刻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中逼近,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沈青禾,你就是她选中的——活祭品。”
青禾被秘密安置在靖王府西北角一处名为“竹韵轩”的偏僻小院。
院如其名,几丛修竹掩映着三间清雅房舍,远离王府主轴线上的繁华喧嚣,寂静得能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两名沉默干练的嬷嬷负责看守院门,轻易不让进出。
最初的几日,青禾如同惊弓之鸟。
院外巡逻侍卫甲胄摩擦的声响,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甚至风吹窗棂的呜咽,都能让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梦里总有一只流淌着水光的骨手,腕上套着森白的指骨镯,死死抓着她坠向无底的血潭。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红漆食盘,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溜了进来。
他约莫十二三岁,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小太监服,身量还未长开,显得空荡荡的。
一张小脸清秀却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唯独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怯生生地偷瞄着青禾。
“姑…姑娘,该用膳了。”
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乡音。
青禾戒备地看着他。
小太监把食盘轻轻放在桌上,是一碗清粥,两碟时令小菜,还有一块黄澄澄的米糕。
他搓了搓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
“你叫什么?”
青禾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姑娘的话,小的叫阿竹。”
“阿竹……”青禾念着这个名字,江南水乡的翠竹仿佛在眼前摇曳,让她心头莫名一软。
阿竹见她神色稍缓,胆子大了些,小声道:“姑娘是打南边来的吧?
口音听着像……小的老家在云梦泽边上,发大水那年……被卖进宫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同是天涯沦落人。
青禾看着他蜡黄的小脸和洗得发白的旧衣,心中酸涩。
她拿起那块米糕,掰开一半递过去:“给,一起吃。”
阿竹眼睛瞬间亮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半块诱人的米糕,又看看青禾温和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咬着,仿佛品尝着无上美味,幸福得眯起了眼。
从那日起,阿竹成了竹韵轩与外界唯一的、温暖的连接点。
他手脚麻利,包揽了青禾房内的洒扫杂务,总能在嬷嬷眼皮底下变出些新鲜瓜果或一小包蜜饯。
他会偷偷告诉青禾王府的规矩,哪里不能去,哪些人要避开,尤其是“慈安宫那边的人”。
一日午后,阿竹清扫完毕,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红着脸递到青禾面前。
那是一枚小小的桃木符,不过拇指大小,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圆润。
符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竹”字,刻痕很深,显然是费了大力气。
“这…这个给姑娘。”
阿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是我们老家…都说桃木辟邪的。
姑娘戴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不敢靠近了。
我…我替姑娘守着门。”
青禾接过那枚还带着少年体温的桃木符。
木头的纹理温润,那个笨拙的“竹”字,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注入她被恐惧和孤寂冻结的心湖。
她将桃符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丝飘摇的依靠。
“谢谢你,阿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