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红嫁衣的诅咒村西的乱葬岗总在月圆夜出现怪事。最先撞见的是放羊的刘老汉。
他说三更天看见个穿红袄的女人,跪在新坟前烧纸,火苗舔着她的衣摆,却烧不着半分布丝。
等他举着鞭子靠近,那女人突然转过头,脸白得像涂了石灰,眼睛是两个黑洞,
手里的纸钱飘到他脚边,烧得只剩半张,上面印着的“往生”二字,倒过来成了“生死”。
我爹是村里的守墓人,听了这事只骂刘老汉老眼昏花。可当天夜里,
他就拎着桃木剑去了乱葬岗,回来时裤腿沾着黑泥,剑身上多了道暗红的划痕,
像被什么东西咬过。“别靠近最东边那棵老槐树。”他往灶膛里添着柴,火光映得他脸发黑,
“那里新埋了个外乡女人,死的时候穿着红嫁衣,说是没成亲就被退了亲,
一时想不开吞了***。”我没当回事。十七岁的年纪,总觉得鬼怪之说都是吓唬人的。
直到那夜替爹去送祭品,月光明得能照见坟头的纸人,风卷着烧残的纸钱,在我脚边打着旋。
刚把祭品摆到老槐树下,就听见身后传来啜泣声。回头看,个红影正蹲在新坟前,
乌黑的头发垂到地上,和坟头的青草缠在一起。她的红袄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鸳鸯帕,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学刺绣的姑娘。“你是谁?
”我壮着嗓子问。红影没回头,却幽幽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他说过,会来接我的。
”风突然变大,吹得纸人摇晃,露出底下的黄土。我这才发现,新坟前的土是松的,
像是被人挖开过,坟头压着的砖头歪在一边,下面压着的不是黄纸,是块红绸,
上面绣着个“囍”字,被雨水泡得发涨。“你认错人了。”我往后退,红影却猛地站起来。
月光照在她脸上,果然白得像石灰,可嘴角却红得刺眼,像是刚喝了血。
她手里的鸳鸯帕掉在地上,我瞥见帕子背面绣着行小字:“赠阿莲,民国三十七年秋。
”“他说带了花轿来的。”她突然朝我伸手,指甲又尖又长,沾着黑泥,“你看,
我的嫁衣都准备好了,他怎么还不来?”我吓得转身就跑,
听见身后传来红袄摩擦草丛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像有条蛇在追。跑到乱葬岗边缘时,
被块石头绊倒,回头看见红影站在老槐树下,红袄在月光里像团燃烧的火,她的脚下,
不知何时多了顶褪色的红轿帘,边角绣着的流苏,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第二天,
我把这事告诉爹。他听完就往新坟撒糯米,撒到一半突然停了,
指着坟头的泥土说:“这土被动过,下面是空的。”请来的阴阳先生围着新坟转了三圈,
脸色越来越沉:“是‘喜煞’。”他用桃木剑在地上画着符,“未出阁的姑娘穿红死,
怨气最重,若执念不散,就会找活人替嫁。”他指了指老槐树,“你看这树,
东边的枝桠全枯了,是被她的阴气缠的。”当天夜里,乱葬岗就出事了。刘老汉的儿子疯了。
他光着脚跑到村里,嘴里胡乱喊着“花轿来了”,裤腿沾着的红绸,
和新坟前的那块一模一样。等把他绑起来,才发现他的后颈上有串指印,青紫色的,
像是被人狠狠掐过。“他昨晚去乱葬岗偷祭品。”刘老汉抹着眼泪,
“我看见他揣着个红布包跑出去,回来就成这样了。”阴阳先生说,这是被“喜煞”缠上了,
必须在天亮前找到她的尸骨,用黑狗血镇住。我们举着灯笼往新坟挖,挖到三尺深时,
铁锨突然碰到个硬东西——不是棺材,是个红漆木箱。打开箱子的瞬间,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件红嫁衣,叠得整整齐齐,
领口别着朵干枯的红玫瑰。嫁衣下面压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娟秀,写着:“等你到三更,
不来,我就自己走了。”“不对劲!”阴阳先生突然脸色大变,“她的尸骨不在这里,
这是个假坟!”话音刚落,老槐树下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在摇轿帘。
我们举着灯笼跑过去,只见树下凭空多出顶花轿,轿身斑驳,轿帘半开着,
里面坐着个穿红嫁衣的人影,正低头绣着鸳鸯帕。“他来了吗?”人影抬起头,
脸还是白得像石灰,可眼睛里却流出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滴,“我等了他三十年,
花轿的流苏都磨掉了。”阴阳先生赶紧泼出黑狗血,“滋啦”一声,人影发出凄厉的惨叫,
红嫁衣瞬间变得焦黑。就在这时,我看见轿底露出半截白骨,手腕处戴着个银镯子,
上面刻着个“莲”字。“她是被活埋的。”爹突然叹了口气,“这木箱是嫁妆,
当年她家里人嫌男方穷,硬逼着退了亲,把她锁在屋里,等发现时已经没气了,
就随便埋在了乱葬岗。”天亮时,我们在老槐树下挖出了阿莲的尸骨。她的姿势是跪着的,
面朝村子的方向,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像是在爬。阴阳先生说,她不是在等花轿,
是在等那个男人,哪怕变成厉鬼,也想问问他为什么没来。后来,阿莲的尸骨被好好安葬了,
红嫁衣烧了,木箱埋回了土里。刘老汉的儿子也渐渐好了,只是再也不敢靠近乱葬岗。
可每逢月圆夜,我还是会去老槐树下看看。那里的枝桠慢慢抽出了新芽,
只是东边的那截始终枯着,像只伸向天空的手。有次起夜,听见乱葬岗传来唢呐声,
像是有人在办喜事,调子却悲得让人想哭。爹说,那是阿莲还在等。等那个没来的人,
等那场迟到的婚礼,等一句没说出口的再见。而那顶花轿,总在三更天的月光里出现,
轿帘晃啊晃,像在说:“再等等,再等等就来了。”2 2 滴水声的秘密只是谁也不知道,
她要等的人,究竟是忘了这回事,还是早就不在人世了。坟头的青草一年年长,
红绸早就烂成了泥,只有老槐树上的喜鹊,每到三更就会惊飞,像是看见什么人,
穿着红嫁衣,在树下慢慢走着,手里的鸳鸯帕,
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卫生间里的滴水声住院部三楼的卫生间总在午夜后滴水。
我陪床的第一晚就听见了。那声音从最里间的隔间传来,“嘀嗒——嘀嗒——”,
节奏均匀得像挂钟,混着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带着股铁锈般的腥甜。
“别去那边。”临床的老太太用没输液的手拽我,她的手腕上缠着圈纱布,渗出血迹,
“上周有个姑娘在里面上吊了,用的是输液管,发现时人都凉透了,
脚下的脸盆里积着半盆血,滴了整整一夜。”我没敢深究。直到第二天护士来换液,
说最里间的水龙头早就坏了,阀芯锈死在管道里,根本流不出水。“奇怪的是,
”她整理着输液架,“每天早上都能看见隔间的地上有滩水,拖干净了第二天又有,
像从墙里渗出来的。”第二夜的滴水声来得更早。十一点刚过,我被尿意憋醒,
走廊的应急灯泛着惨绿的光,把卫生间的门牌照得像块墓碑。
推开门就撞见个穿病号服的姑娘,背对着我站在镜子前,手里攥着把梳子,
正一下下梳着湿漉漉的头发。“不好意思,借过。”我低声说。她没回头,梳子却突然停了,
镜中的倒影慢慢转过身——那张脸浮肿发白,嘴角挂着白沫,脖颈处有圈深深的紫痕,
像被什么东西勒过。我吓得后退,姑娘却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
露出的牙齿缝里塞着根头发,黑得发亮。“我的头发总梳不顺,”她的声音像水泡过的棉花,
“你能帮我吗?”转身狂奔时,听见身后传来梳子落地的脆响,还有水流的“哗啦啦”声,
像是有人打开了所有水龙头。冲进病房时,老太太正睁着眼看天花板,见我进来,
突然指着我的后背:“你身上……怎么有水?”低头看时,白大褂的下摆确实湿了片,
水渍里还缠着根长发,和镜中姑娘的头发一模一样。接下来的几天,滴水声成了我的梦魇。
白天路过卫生间,总看见最里间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雾气,像有人在洗澡。
透过门缝往里看,瓷砖墙上满是水渍,墙角的地漏堵着团黑发,正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有次伸手去拽,那团头发突然收紧,勒得我指尖发麻,低头一看,指甲缝里渗出血珠,
红得像地漏里的锈水。同病房的小伙子说,他夜里去厕所,看见个白影蹲在最里间,
正用输液管往脸盆里放水,盆里的液体红得像血,
水面上漂着个写着名字的腕带——正是上周上吊的那个姑娘,叫林晓。“她是被误诊的。
”小伙子压低声音,他的床位就在林晓生前住过的病房,“明明是急性阑尾炎,
医生当成了肠胃炎,疼得打滚时没人管,最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听说她死前提过,卫生间的水龙头总在她输液时滴水,吵得她睡不着。
”我开始留意那间隔间。果然发现,只要三楼有病人输液,最里间就会滴水,
滴数和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模一样,一滴,两滴,敲在瓷砖上像在倒计时。第七天夜里,
我被剧痛惊醒,小腹处像有把刀在搅。强撑着去卫生间,
刚蹲下就听见隔壁传来撕胶带的声音,“刺啦——刺啦——”,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扔进了垃圾桶。“谁在那里?”我敲了敲隔板。回应我的是滴水声,
这次更近,像是就在隔板的另一边,顺着木纹往我这边渗。伸手摸时,果然触到片湿冷,
指尖沾着的液体黏糊糊的,闻起来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隔间里突然传来说话声,很轻,
像对着水面吹气:“医生说我没事,可为什么……总觉得喘不上气?”我吓得提裤子就跑,
出门时撞见值班护士,她正举着个拖把,拖布上的水滴滴答答,在地上积成串小小的血珠。
“又漏水了?”她面无表情地问,拖把往最里间一捅,竟从门缝里拖出团湿漉漉的头发,
“每天都这样,像拖不干净似的。”第八天,医院终于派人检修。工人拆开最里间的墙壁时,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墙里的水管锈穿了个洞,洞眼里缠着团黑发,
发丝间裹着半截输液管,管里的液体早就干涸,留下暗红的痕迹。更吓人的是,
水管后面的砖缝里,嵌着半块腕带,上面的名字被血浸透了,只剩个模糊的“晓”字。
维修师傅说,这水管早就该换了,锈穿的地方正好对着林晓生前的床位,
“像是有人故意把输液管塞进墙里,堵着漏水的地方。”从那以后,卫生间的滴水声消失了。
但我总在输液时听见奇怪的声音。药水滴进输液瓶的“嘀嗒”声里,混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像有人趴在耳边说:“帮我告诉医生,我真的疼……”出院那天,我最后去了趟卫生间。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脖颈处不知何时多了圈淡红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勒过。
转身离开时,瞥见最里间的门缝里,有缕黑发慢慢飘出来,搭在湿漉漉的瓷砖上,
像在说:“别急着走,陪我再待一会儿吧。”后来听说,三楼的卫生间彻底封了。
但深夜值班的护士说,偶尔还能听见里面传来梳头发的声音,“沙沙沙”的,
和输液管滴水的节奏,一模一样。
3 3 麻绳下的冤魂红眼吊影老教学楼的楼梯间总在阴雨天飘着股麻绳味。
我第一次闻到那味道,是高二那年的暴雨天。数学老师拖堂到六点,整栋楼空荡荡的,
只有应急灯在走廊里投下惨白的光。刚走到三楼楼梯口,就看见扶手上搭着截麻绳,
棕褐色的,绳结打得紧实,像刚被人用过。“别碰!”班长赵磊突然拽住我,
他的脸色比应急灯还白,“那地方……吊死过人。”他说的是十年前的事。
有个女老师在楼梯间上吊,用的就是根麻绳,发现时舌头伸得老长,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后来每次阴雨天,就有人看见楼梯转角处挂着个黑影,一晃一晃的,
绳子摩擦铁钩的“咯吱”声,能顺着楼梯传到一楼。我当时只当是吓人的噱头,
直到那周的晚自习。十点整的下课铃刚响,外面就打起了雷。我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跑,
经过三楼楼梯间时,麻绳味突然浓得化不开,像浸了水的旧棉絮堵在喉咙口。抬头看,
天花板的铁钩上果然挂着个黑影,长发垂到膝盖,脚尖离地面只有半尺,随着雷声轻轻晃动。
“老师好。”我脱口而出,话刚说完就僵住了——全校的老师都穿制服,
而那黑影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十年前早就不流行的款式。黑影没动,
但我清楚地看见,她垂着的手慢慢抬起,指甲缝里渗着暗红的液体,顺着指尖滴在台阶上,
晕开小小的血花。应急灯突然闪烁起来,灯光熄灭的瞬间,我瞥见她的脸——白得像纸,
眼睛是两个血洞,黑洞深处,映着我惊恐的影子。“啊!”我抱着作业本狂奔,
跑到一楼时撞见门卫张叔,他举着电筒照我的脸,“你跑什么?刚才看见三楼有灯?
”“不是灯,是……”我指着楼梯口,话没说完就愣住了——那截麻绳不见了,
台阶上的血花也消失了,只有应急灯还在规律地闪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接下来的日子,
怪事接二连三地出现。赵磊说他夜里路过楼梯间,看见黑影的脚下多了双红布鞋,
鞋跟沾着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有天早上,值日生发现楼梯间的地砖上有串脚印,
从铁钩正下方一直延伸到女厕所,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可每个脚印中央,
都有个暗红的圆点,像血珠凝成的。最吓人的是语文课代表。她把作业本落在了办公室,
凌晨一点折回来拿,隔着窗户看见楼梯间的黑影在梳头发,木梳齿间缠着几缕黑发,
而她手里的镜子,照出的不是自己的脸,是双血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窗外。“她在找东西。
”张叔蹲在楼梯间抽烟,烟圈飘到铁钩下就散了,“老辈人说,上吊死的人怨气重,
要是死前有心愿没了,就会困在原地。”他用烟蒂指了指铁钩,
“那女老师当年是被冤枉偷试卷,想不开才走了的,听说她死时手里攥着半截被撕碎的教案。
”我想起那天瞥见的黑影,她的右手确实攥得很紧,像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周五的暴雨夜,
我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刚走到三楼,就听见楼梯间传来撕纸的声音,
“刺啦——刺啦——”,和我撕破作业本的声音一模一样。壮着胆子探头看,
黑影还挂在铁钩上,但这次她正低头看着什么,手里的动作飞快,像是在翻找东西。
“你在找教案吗?”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声音在雷声里发颤。黑影突然停了,慢慢抬起头。
应急灯的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我这才看清,她的眼睛不是血洞,是红得发紫,
眼珠像是泡在血水里。她张开嘴,没有舌头,只有嗬嗬的气流声,像是在说“是”。
“我帮你找!”我转身就往办公室跑,翻遍了所有旧档案柜,
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个积满灰尘的纸箱。里面全是十年前的教案,其中一本的封面有撕痕,
缺了的那半页,和黑影攥着的形状正好吻合。拿着教案冲回楼梯间时,黑影已经不见了。
铁钩上空空如也,只有那截麻绳还搭在扶手上,绳结松开了,像在等谁重新系上。
我把教案放在铁钩正下方的台阶上,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很轻,
像有人在认真阅读。第二天一早,教案不见了。张叔说他凌晨巡逻时,看见楼梯间有团白光,
像萤火虫似的飘出教学楼,往东边的教师宿舍去了。“那女老师的丈夫就住在那边,
”他叹了口气,“当年她被冤枉时,只有他信她,可惜走得早。”从那以后,
楼梯间的黑影再也没出现过。但阴雨天时,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麻绳味。有次我特意留在教室,
听见楼梯间传来隐约的翻书声,还有女人的轻笑,像解开了什么心结。赵磊说,
他看见铁钩上挂着片枯叶,风一吹就打转,像个在跳舞的影子。毕业那天,
我最后去了趟三楼楼梯间。扶手上的麻绳不见了,铁钩上缠着根红绳,
绳端系着个小小的纸人,穿着碎花裙,眼睛用红笔点过,像两颗亮晶晶的星。张叔说,
那是女老师的丈夫来系的。他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那本补好的教案,
最后一页写着行小字:“清者自清,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如今那栋老教学楼早就拆了,
建起了新的图书馆。但有学生说,阴雨天在阅览室靠窗的位置,总能闻到股淡淡的麻绳味,
抬头看,天花板的吊灯会轻轻晃动,像有人在上面系了根看不见的绳子,而书架的角落里,
偶尔会多出本旧教案,封面的撕痕处,粘着片干枯的红叶,红得像血。
4 4 红皮日记的诅咒红色日记本旧货市场的铁皮箱里,那本红皮日记泛着诡异的光。
封面是磨得发亮的漆皮,烫金的“日记”二字掉了半拉,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像凝固的血。
摊主是个跛脚老头,见我盯着日记看,突然往旁边挪了挪,
声音压得很低:“这东西是从拆迁房收的,原主是个姑娘,写着写着就疯了,
最后用这日记本挡脸,从七楼跳了下去。”我没信他的鬼话。翻开第一页时,
一股霉味混着胭脂香涌出来,纸页边缘泛黄发脆,钢笔字却力透纸背,
墨迹蓝得发黑:“1997年3月12日,他说会娶我,在老槐树下等。
”字里行间画着小小的槐树,枝桠上挂着个歪歪扭扭的红绣球。买下日记本的当晚,
我就做了噩梦。梦见片漆黑的槐树林,每棵树上都挂着红绣球,有个穿白裙的姑娘背对着我,
手里攥着本红皮日记,风一吹,裙摆下露出双光着的脚,脚踝处缠着圈红绳,绳端拖在地上,
像条流血的蛇。“他怎么还不来?”姑娘突然转身,脸被日记挡住,
只露出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我都写满三本了,他说过,每写满一本,就会多爱我一分。
”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日记本正摊在枕边,第二页的字迹变得模糊,像是被水浸过,
晕开的墨团里,隐约能看见个“死”字。第二天翻看时,更诡异的事发生了。
原本空白的第三页,多出几行新字,笔迹和前面截然不同,
潦草得像鸡爪抓过:“别信他的话,他在骗你,那棵树底下埋着东西。
”字的末尾画着个骷髅头,眼眶里的墨水正慢慢往下渗,
在纸页上积成小小的黑 puddle。我这才注意到,日记本的厚度不对劲。
摸上去鼓鼓囊囊的,像是夹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底,
掉出张泛黄的照片——穿白裙的姑娘站在老槐树下,笑得眉眼弯弯,身边的男人背对着镜头,
手里拿着把铁锨,锨头沾着新鲜的泥土。照片背面写着行小字:“4月1日,愚人节快乐。
”当晚的噩梦更清晰了。姑娘牵着我的手往槐树林走,泥土湿冷的气息裹着腐烂的甜香,
她脚踝的红绳越勒越紧,勒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立刻长出丛丛白色的花,花瓣边缘泛着红,
像染了血。“就在这棵下面,”她指着最粗的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字,
“他说要把我们的未来埋在这里。”铁锨挖下去时,泥土里冒出根乌黑的头发,越挖越多,
缠在锨头上像团水草。最后挖到个红布包,解开一看,里面是截断指,
指甲上涂着暗红的指甲油,和日记本第一页的字迹颜色一模一样。“他说我的指甲不好看。
”姑娘的声音突然变冷,脸慢慢变成照片上的样子,只是眼睛里流出了血,
“他说剪掉就好了,可为什么越剪越疼呢?”我尖叫着醒来,发现日记本摊在胸口,
第四页的字迹正在自动浮现,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像有只无形的手握着——“4月15日,
他又来了,带着铁锨。这次他说,要把我也埋进去,说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日记本太重了,挡不住脸,我看见他的眼睛,和树洞里的老鼠一样亮。
”字迹写到这里突然歪了,墨水在纸页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道凝固的血痕。
我发疯似的想把日记本扔掉,可它像长在了手里,怎么甩都甩不掉。半夜里,
总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哗啦——哗啦——”,从客厅一直响到卧室。有次假装睡着,
感觉有冰凉的手指翻过我的眼皮,睁开眼时,看见日记本摊在枕头上,
最新的一页写着:“你也会帮我吗?帮我把他找出来。”照片上的老槐树,我认得。
就在城郊的废弃工厂旁,去年拆迁时没被砍掉,孤零零地立在瓦砾堆里。
周末我揣着照片去了那里。老槐树的树干上,“爱”字还在,只是被风雨侵蚀得快要看不清。
树下的泥土果然被动过,挖下去不到半米,铁锨就碰到了硬东西——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打开的瞬间,股恶臭扑面而来。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三本红皮日记,
和我手里的这本一模一样。最上面的那本翻开着,
最后一页的字迹被血浸透了:“他说四本日记能凑齐一辈子,可我只写到第三本就写不动了,
手指被他剪掉了,握不住笔。”铁盒底层压着张男人的身份证,
照片上的人脸熟得可怕——是那个卖我日记的跛脚老头,年轻时的模样。我抱着铁盒往回跑,
路过旧货市场时,看见老头正蹲在铁皮箱旁,用断了截的手指翻着什么。他的脚踝上,
缠着圈褪色的红绳,和梦里姑娘的那根,一模一样。“找到啦?”他抬起头,
缺了颗牙的嘴咧开笑,“第四本日记,终于有人替她写完了。”当晚,
我的日记本自动翻开到最后一页。那只无形的钢笔正在写字,字迹越来越急,
墨水溅在纸页上像喷溅的血:“他就住在隔壁,每天都在看我,他说要等日记写满,
就把我从墙里挖出来,再穿一次白裙子。”我猛地看向墙壁,那里的墙纸不知何时鼓起块,
像有什么东西嵌在里面。砸开一看,里面是具干枯的骸骨,手里攥着半截钢笔,
指骨缺了根无名指,而骸骨的脚踝处,缠着圈红绳,绳端系着个小小的日记本吊坠。
警笛声响起时,我看见隔壁的老头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本红皮日记,
封面上的“日记”二字掉得只剩个“记”,像个嘲讽的句号。他的断指处缠着纱布,
渗出血迹,滴在地上,晕开的形状和日记本第一页的槐树,一模一样。后来,
那四本日记被当作证物收走了。但我总觉得,它们还在写。有次在梦里,
看见穿白裙的姑娘坐在槐树下,手里的钢笔沙沙作响,新的日记本摊在腿上,
封面是崭新的红漆,烫金的字闪闪发光——“第五本,该轮到你了。”现在我的书桌上,
也放着本红皮日记。每天晚上,都会有新的字迹自动浮现,像有人在替我记录生活。
而我右手的无名指,不知何时开始发麻,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红得像日记本的封面。
5 回头人三叔公下葬那天,起了场怪风。纸钱刚撒出去就打着旋往回飘,
粘在送葬人的鞋面上,像块块黑膏药。风水先生脸色铁青,
举着桃木剑在坟头比划:“下葬后谁都别回头,尤其是往西南角看,那地方对着乱葬岗,
邪性重。”我那时才十二岁,揣着三叔公生前给我削的木陀螺,
觉得先生的话比村头的鬼故事还玄乎。直到铁锹铲土的“哐当”声里,
我听见西南角传来阵笑,不是哭丧的假哭,是咯咯的、像老母鸡下蛋的笑。“谁在笑?
”我下意识地转头。余光里,乱葬岗的歪脖子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头发白得像霜,
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正对着我笑。她的脸皱得像核桃,可眼睛亮得吓人,
像两盏浸在水里的马灯。“小虎!”爹突然捂住我的眼睛,手劲大得捏疼了我的颧骨,
“说了别回头!”回家的路上,谁都没说话。三叔公的木陀螺在我兜里硌得慌,
转着圈儿发烫,像揣了块火炭。快到村口时,我听见身后传来拐杖戳地的“笃笃”声,
节奏和我爹的脚步声一模一样,只是更轻,像踩在棉花上。“别回头。”爹的声音发紧,
拽着我的手又加了把劲。那夜我就犯了邪。后半夜被尿憋醒,
刚拉开门就看见院墙上蹲着个黑影,蓝布衫在月光里泛着白,拐杖斜斜地靠在墙头,头歪着,
正盯着我家堂屋的方向。我想起白天的老太太,刚要喊人,黑影突然朝我摆手,
皱纹堆里的眼睛眯成条缝,像在说“过来”。“三叔公的陀螺,借我玩玩?
”她的声音又哑又尖,像瓦片刮过水缸。我这才发现,兜里的木陀螺不见了。低头看时,
脚边的青砖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陀螺,用红粉笔画的,颜料渗进砖缝里,像刚凝固的血。
“在这儿呢。”黑影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月光下看得清楚——正是三叔公的木陀螺,
只是陀螺尖上沾着黑泥,和乱葬岗的土一个颜色。我吓得摔在门槛上,
黑影“嗖”地一下从墙上跳下来,轻飘飘的,落地没出声。她的拐杖不知何时变成了根麻绳,
在手里绕来绕去,像条吐着信子的蛇。“跟我去玩玩?”她往西南角歪歪头,
那里的黑暗浓得像墨,“好多小朋友在等你呢。”就在这时,爹举着猎枪冲出来,
枪声“砰”地炸响,黑影却不见了。只有院墙上的红粉笔陀螺还在,被枪子儿打穿个洞,
洞里渗出黑血似的液体,顺着墙根流进草丛,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什么东西舔舐。
第二天,村西头的二丫就丢了。她娘哭得瘫在地上,说半夜听见女儿在院里笑,出去看时,
只有个红粉笔划的陀螺,旁边扔着只绣花鞋,鞋面上绣的鸳鸯,一只眼睛是瞎的。
“是‘回头人’勾走了。”风水先生蹲在二丫家院里,手里的罗盘指针疯转,
“小虎昨天回头看见她了,她这是按着头一个看见的人,一个个勾呢。
”他用桃木剑指着西南角,“那老太太是十年前吊死在歪脖子树上的,死前摔断了腿,
所以总拄着拐杖,谁要是回头看了她,她就会缠上谁,叫你跟她去作伴。”我这才想起,
三叔公生前总说,十年前有个外乡老太太来村里讨饭,被几个后生欺负,推搡间摔断了腿,
夜里就吊死在了乱葬岗。当时三叔公心软,偷偷给她烧了件蓝布衫,没想到……天黑后,
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我缩在被窝里,听见院墙外又传来“笃笃”声,这次更近,
像就在窗台下。接着是粉笔划过青砖的“沙沙”声,一下,两下,画的准是那个陀螺。
“小虎,出来玩啊。”老太太的声音贴着窗户纸传来,带着股土腥气,“二丫在这儿呢,
她说你的陀螺转得好。”我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像长了腿,顺着墙缝往脑子里钻。突然,
堂屋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爹的猎枪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娘的尖叫,
还有拐杖戳地的“笃笃”声,越来越近。“别回头!”我想起风水先生的话,
蒙着被子往床底下钻。黑暗里,感觉有什么东西爬上床,蓝布衫的衣角扫过我的脚踝,
冰凉的,像浸了井水。“看看我嘛。”老太太的声音在耳边响,“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我咬着牙不回头,可后脑勺像被针扎似的痒,总有股劲推着我转头。就在这时,
兜里的木陀螺突然发烫,烫得像块烙铁。我猛地想起三叔公说过,这陀螺是用桃木心做的,
能辟邪。抓起陀螺往身后砸去,只听“哎哟”一声惨叫,接着是拐杖落地的脆响。
我趁机从床底爬出来,看见个黑影正捂着头在地上打滚,蓝布衫被扯破个洞,
露出的胳膊上没有肉,只有层皮裹着骨头,像根枯树枝。“你敢打我?”黑影抬起头,
脸烂得像块腐肉,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我,“我要把你爹娘都带走!”她刚要扑过来,
爹举着点燃的艾草冲进来,黑影怕火,尖叫着穿墙而出,墙上的红粉笔陀螺被火一燎,
冒出股黑烟,显出几个字:“明天轮到你爹娘。”风水先生连夜在村口立了道桃木桩,
桩上贴满黄符,又让每家都在门口撒上糯米。可第二天一早,还是有人发现,
自家院墙上多了个红粉笔陀螺,只是这次画得歪歪扭扭,像只睁着的眼睛。“她怕桃木,
但不怕人。”先生的脸色越来越差,“必须找到她的骨头,用黑狗血镇住,
不然她会一直勾人,直到凑够七个‘回头人’。”全村人举着火把往乱葬岗去,
歪脖子树下果然有座新坟,是被人偷偷堆起来的,坟前插着根拐杖,拐杖上缠着圈麻绳,
绳端系着七个红粉笔头,像串血淋淋的手指头。挖开坟的瞬间,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棺材里没有尸骨,只有件蓝布衫和半截断腿骨,
骨头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我疼,我冷,谁来看看我。”“她不是要勾人,是太孤单了。
”三叔婆突然哭了,“当年她摔断腿,躺在乱葬岗三天,喊疼喊了三天,
没人敢回头看她一眼,最后活活疼死了。”那天夜里,我们给坟头烧了七件新衣裳,
又在歪脖子树上挂了串铜铃。风一吹,铃儿响叮当,像有人在笑,只是这次的笑声里,
没了之前的阴冷。从那以后,村里再没丢过人。只是西南角的乱葬岗,
偶尔还会传来拐杖戳地的“笃笃”声,尤其是有人路过时,总觉得背后有人喊,声音轻轻的,
像在说“看看我”。但谁都没再回头。爹说,有些东西,你越回头看,她缠得越紧,
不是因为坏,是因为太久没人理,太想让人看看她了。只是我总觉得,那老太太还在。
有次路过乱葬岗,听见铜铃响得格外欢,回头看时,歪脖子树下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鼓的,
像有人穿着它,正对着我笑,眼睛亮得像两盏灯,只是这次的光里,没了之前的吓人,
倒有点像三叔公看我玩陀螺时的眼神,暖暖的。木陀螺后来被我埋在了坟前。有时夜里做梦,
会看见老太太坐在树下,手里转着陀螺,拐杖靠在旁边,蓝布衫在月光里轻轻晃,
像在说:“不回头也行,陪我说说话就好。”6 尸祸光绪二十六年的惊蛰,
镇口的义庄漏了条缝。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挑水的王二。他凌晨四更路过义庄,
听见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像是有人在啃骨头。趴在门缝里看时,
正撞见口棺材敞着盖,个青面獠牙的影子蹲在里面,手里攥着半截胳膊,
骨头上的红肉被啃得干干净净。“僵尸!”王二扔了水桶就跑,水桶滚在地上,
清水泼了一路,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红。等我带着徒弟赶到时,义庄的木门已经被撞烂,
七口棺材倒了六口,地上的尸液汇成小小的溪流,泛着黑绿色的泡沫,
臭味三里地外都能闻见。最里间的棺材板上,留着五个指洞,边缘的木茬沾着暗红的肉渣,
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抠开的。“是‘走尸’。”我用桃木剑挑起块碎布,
布上绣着个“林”字,布料粗糙,像是给死人穿的寿衣,“昨晚子时打雷,惊了尸,
这东西吸了生人阳气,已经成了‘白僵’。”徒弟阿武脸色发白,
指着墙角缩成一团的东西:“师父,那是……”是王二的娘。老太太昨晚来义庄给亡夫烧纸,
此刻蜷在墙角,脖子上有两个对称的血洞,黑血凝固在衣襟上,像朵绽开的墨菊。
她的右手不翼而飞,断口处的皮肉外翻,齿痕清晰得像刻上去的。“它饿了。
”我往桃木剑上撒了把糯米,米粒落在地上,瞬间变成焦黑色,“白僵最喜生人血肉,
尤其是孕妇和老人,阳气弱,好下手。”镇上的保长带着民壮赶来时,
义庄外的麦田里已经发现了三具尸体。都是早起耕地的农户,死法和老太太一模一样,
脖子上两个血洞,身上的皮肉被啃得坑坑洼洼,像被野狗撕过。“李先生,您可得救救我们!
”保长的官帽歪在一边,辫子上还沾着麦秸,“这东西要是闯进村,
我们全镇人都得成它的点心!”我没应声,只是盯着麦田里的脚印。那脚印很深,足有三寸,
每个脚印中央都有个小小的血点,像从鞋底渗出来的。顺着脚印往西北走,尽头是片乱葬岗,
新坟的土被翻得乱七八糟,其中一座坟前的石碑倒了,碑上刻着的“林氏”二字,
被人用指甲抠得面目全非。“它在找东西。”阿武突然开口,他指着坟头的泥土,
里面混着些白色的碎骨,“像是……骨灰。”当天夜里,僵尸就闯进了村子。亥时刚过,
西头的张屠户家传来惨叫。等我们举着灯笼赶到时,院墙上的血迹已经冻成了冰,
屠户的婆娘倒在猪圈旁,肚子被豁开个大洞,里面的五脏六腑被掏得干干净净,
手里却死死攥着块带血的寿衣碎片,和义庄里的布料一模一样。猪圈里的三头猪全被啃死了,
猪血淌了满地,在月光里泛着油光。阿武突然指着猪圈的横梁,声音发颤:“师父,您看!
”横梁上蹲着个黑影,青灰色的皮肤在月光下像块湿布,指甲又尖又长,
沾着的血肉已经凝成了黑痂。它正低头啃着什么,“咔嚓”一声咬碎了骨头,
浑浊的眼睛突然转向我们,瞳孔里没有光,只有片死寂的白。“孽障!
”我举起桃木剑冲过去,黑影却像片纸似的飘下来,指尖擦过我的脸颊,带出道血痕,
疼得像被烙铁烫过。它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院砖都在颤,转身就往村外跑,
速度快得像阵黑风。“追!”我喊着跟上,阿武举着糯米袋紧随其后。黑影专往暗处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