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纺织厂的最后汽笛
林川蹲在厂门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耳朵却盯着厂区里的动静——那声每天准时响起的汽笛,今天迟迟没响。
他刚满十八岁,个子己经蹿到一米八,肩膀却还没完全舒展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贴在背上,浸出一圈汗渍。
昨天晚上,父亲林建国在饭桌上灌了半瓶劣质白酒,红着眼说“厂里要裁人了”,母亲周秀兰没说话,只是把盘子里的鸡蛋夹给了林川,自己扒着白米饭。
“川子,又来等你爸?”
卖冰棍的王婶推着自行车经过,车后座的泡沫箱上盖着厚棉被,“别等了,刚才听传达室老张说,今天开职工大会,怕是要宣布破产了。”
林川心里“咯噔”一下,玉米饼在手里攥得发潮。
他抬头望了望纺织厂的烟囱,以前这时候,烟囱该冒着淡灰色的烟,现在却光秃秃的,像根被遗弃的铁管。
厂区门口渐渐聚了些人,都是穿着和林建国一样蓝色工装的工人,有人低声骂着,有人蹲在地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
没过多久,厂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群人簇拥着厂长走出来,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林建国。
林川赶紧迎上去,“爸,怎么样?”
林建国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头,喉结动了动,半天憋出一句:“散了,都散了。”
他的工装口袋里揣着一张折叠的纸,是解除劳动合同的证明,边角被攥得发皱。
回家的路走得格外沉。
长川镇不大,一条主街贯穿东西,纺织厂是镇上的支柱,现在厂子倒了,街上的气氛都变了味。
周秀兰正在家门口的石墩上纳鞋垫,见父子俩回来,手里的针线顿了顿,“饭在锅里温着,我再炒个青菜。”
林川没胃口,他坐在门槛上,看着母亲低头纳鞋垫的样子。
母亲的手很巧,鞋垫上绣着小小的栀子花,镇上很多人都爱买她的鞋垫,说是“吸汗又耐穿”。
以前厂里效益好的时候,母亲不用这么辛苦,现在……他摸了摸口袋里攒了半年的零钱,那是他原本打算用来买高考复习资料的钱——他成绩不算顶尖,但努努力,说不定能考上县城的师范,可现在,这想法怕是要泡汤了。
晚饭时,林建国喝了很多酒,突然一拍桌子:“川子,明天跟我去码头扛货,咱爷俩总能养活这个家!”
周秀兰赶紧拉住他:“孩子还要高考呢,你别瞎折腾。”
“高考?”
林建国眼睛通红,“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考什么考!
不如早点挣钱实在!”
林川放下筷子,轻声说:“爸,我不考了。”
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了。
周秀兰的眼泪“啪嗒”掉在碗里,林建国也愣住了,半天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口。
第二天一早,林川没跟父亲去码头,而是揣着兜里的零钱,去了镇上的废品站。
废品站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大家都叫他李叔,见林川来,叼着烟问:“小伙子,来卖废品?”
“李叔,我想找份活干。”
林川挺首腰板,“我有力气,什么都能干。”
李叔上下打量他一番,指了指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废品:“分拣废品,管吃管住,一个月一百五,干不干?”
林川毫不犹豫地点头:“干!”
那天下午,林川就穿上了废品站的灰色工装,跟着其他工人一起分拣废品。
塑料瓶、旧报纸、废铁……这些别人眼里的“垃圾”,在他手里被分门别类,堆成整齐的堆。
太阳落山时,他的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可拿到李叔预支的五十块钱时,他心里却踏实了——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挣钱,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了。
晚上回到家,他把五十块钱递给母亲,周秀兰攥着钱,手都在抖:“川子,苦了你了。”
林川笑了笑:“妈,不苦。
等我挣了钱,就给你买新衣服。”
他没说手上的水泡,也没说分拣废品时闻到的刺鼻气味,只是坐在灯下,翻出以前的课本,想再看几页。
可没看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今天太累了,他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窗外,纺织厂的方向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像是在跟这个时代告别。
林川不知道,这声汽笛不仅结束了父亲的职业生涯,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从明天起,他不再是准备高考的学生,而是要在尘埃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束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