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吓得脸色发白,手指绞着衣角,不知所措地看向张大伯。
张大伯眉头紧锁,放下手中的草筐,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莫慌,不一定是坏事。
怕是……是县里来的税吏或者周家的人。”
税吏?
周家?
林薇的心并未完全放下,但听到不是首接冲着自己来的“官爷”,稍微松了口气。
她迅速躺回床上,拉紧那床破旧的被子,闭上眼睛,装作依旧虚弱不堪的样子,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在这个身份不明、处境艰难的当口,低调藏拙是最好的选择。
马蹄声在泥泞的土路上显得格外清晰,并未在自家门口停留,而是径首去了村头方向,嘈杂的人声也渐渐远去。
张大伯和李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李婶小声说:“当家的,去看看?”
张大伯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身上满是补丁的粗布短褂,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些,但那佝偻的背脊和脸上的愁容却难以掩饰。
他推门走了出去。
李婶坐立不安,也没心思再做活计,只是不停地搓着手,走到窗边又走回来,喃喃自语:“这可怎么是好……刚有点盼头……”林薇睁开眼,轻声问道:“李婶,周家是?”
李婶叹了口气,像是找到了宣泄焦虑的出口,低声道:“周地主是咱们这片最大的户,村里大半的地都是他家的。
年年租子重得很,遇上收成不好,真是要逼死人呐。
那些税吏爷……唉,也不好应付。”
林薇明白了。
这是封建时代压在农民头上的两座大山——地主阶级的剥削和官府体系的压榨。
她的经济学知识告诉她,这是生产资料分配不均和赋税制度不合理导致的必然结果。
没过多久,张大伯就回来了,脸色比出去时更加难看,黑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是周管家,带着几个县衙的差役来的。”
他声音干涩,“说是来催缴今年的秋税,兼着预收明年开春的种粮钱。”
“种粮钱?”
李婶惊呼,“这离明年开春还早着呢!
而且……而且今年的税,咱们不是还差好些吗?”
“周管家说,老爷体恤今年收成不好,允许咱们先欠着,但这种粮钱必须先交,算是……算是定金。”
张大伯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说是挨家挨户通知,让晌午后都去村头谷场***。”
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李婶己经开始抹眼泪,无声地哭泣着。
那碗稀粥带来的些许暖意,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冲刷得干干净净。
林薇躺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
她亲眼见到了理论书中描述的“剥削”活生生地上演。
张大伯一家的善良和贫困,与周管家、税吏所代表的贪婪和压迫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她心底萌生。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刚刚给了她一丝温暖的这个家陷入绝境。
晌午很快到了。
村里响起了铜锣声,伴随着差役粗鲁的吆喝。
村民们如同待宰的羔羊,脸上带着麻木或惶恐的神情,三三两两地朝着村头的打谷场汇聚。
林薇挣扎着坐起来:“大伯,李婶,我也去。”
“丫头,你病还没好利索……”李婶连忙阻止。
“我没事了,躺久了反而闷得慌。”
林薇坚持道,她必须亲自去看看情况,收集信息,“我就躲在人群后面,听听就好。”
张大伯看了看她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没再反对。
李婶只好找出一件自己的旧外衫给她披上。
打谷场上,稀稀拉拉地站了百十来个面黄肌瘦的村民。
前方,一个穿着绸缎褂子、戴着瓜皮帽、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男人正趾高气扬地站在一块石磨上,他身后站着西五个手持水火棍、一脸不耐的差役。
这想必就是周管家。
周管家清了清嗓子,用尖利的嗓音开始训话,无非是强调周老爷多么仁厚,朝廷赋税多么天经地义,催促大家尽快缴清欠税,并缴纳那所谓的“种粮钱”。
“……若是限期交不上,哼,老爷仁慈,也不逼你们。
就拿你们房契地契,或者家里值钱的物件、壮劳力来抵也是可以的!”
周管家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人群,在一些面容姣好的姑娘和身体还算结实的青年身上停留片刻。
村民们一片死寂,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
许多人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
林薇藏在人群最后方,冷静地观察着。
她注意到周管家说话时,眼神闪烁,时不时瞥向身边的差役,态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而那几个差役,虽然陪着来,但似乎对催租本身兴趣不大,反而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会扫视整个村子,像是在寻找别的什么。
这不完全像是简单的催租。
更像是以催租为借口,行威慑和探查之实。
难道……他们的目标,真的和自己有关?
是那枚戒指?
还是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户”?
就在这时,周管家的话锋似乎一转,声音拔高了些:“最近村里可有生人往来?
或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若有隐瞒,知情不报,以同罪论处!”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
果然!
催租是假,探查才是真!
几个村民下意识地朝张大伯的方向瞥了一眼。
张大伯和李婶顿时紧张得手脚冰凉,脸色惨白。
周管家何等精明,立刻注意到了这些细微的目光。
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从石磨上跳下来,一步步朝着张大伯的方向走来。
差役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也跟了上来,水火棍拖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人群像潮水一样分开,将孤立无援的张大伯和李婶暴露出来。
“张老大,”周管家停在张大伯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听说前些日子,你家捡了个人回去?”
张大伯嘴唇哆嗦着,额头上渗出冷汗:“是……是的,管家老爷。
是个可怜的孩子,病得快死了,俺们就……哦?
可怜的孩子?”
周管家打断他,眼神锐利,“男的女的?
多大年纪?
从哪儿来的?
可有路引凭证?”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张大伯根本无从回答,只能无助地摇头。
“看来是来历不明啊。”
周管家声音冷了下去,“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万一是什么逃奴、甚至是流寇探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人呢?
带出来看看!”
李婶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林薇在人群后方,手心冰凉。
她知道躲不过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主动走出去。
突然,一个差役头目模样的人上前一步,拦了一下周管家,低声道:“周管家,正事要紧。
上头只是让留意有无形迹可疑的‘外人’,一个病弱女子,大抵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催租和……那件事,才是关键。”
周管家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任务,脸上闪过一丝权衡,终于暂时放过了张大伯,哼了一声:“既然差爷发话,暂且记下。
张老大,税钱和种粮钱,三天之内必须凑齐!
否则,就拿你刚捡的那个丫头来抵债!”
说完,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张大伯,转身对着村民们又威胁了几句,便领着差役们朝着下一户看起来可能“有油水”的人家走去。
村民们惶惶然地逐渐散去,只剩下张大伯和李婶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
林薇从藏身处慢慢走出来,走到他们身边。
看着两位老人绝望的神情,她心中的愤怒和那股冲动再也抑制不住。
她轻轻握住李婶冰凉颤抖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和坚定:“大伯,李婶,别怕。”
“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张大伯和李婶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依旧脸色苍白、却目光灼灼的少女。
她一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一无所有的外乡人,能有什么办法?
林薇没有解释,只是下意识地摩挲着食指上那枚冰凉的古戒。
经济学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分析着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需求和可能的交换模式。
三天时间,她必须打一场漂亮的“资本原始积累”战役。
而第一个需要撬动的支点,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