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在说谎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魂魄深处弥漫开来，冻僵了西肢百骸。
陈钰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浮沉，血腥的幻象与石碑下那可怖的剑煞嘶吼交织缠绕，几乎要将她的神识撕碎。
每一次挣扎，都换来更深的窒息与剧痛。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被那无尽的怨毒与煞气吞噬时，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磅礴仙力缓缓注入她的灵台，如同暖流化开坚冰，强行驱散了那蚀骨的寒意与混乱的幻象。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半晌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栖梧阁陈设，云纱帐幔，玉炉袅袅散发着宁神静气的清雅香气。
而她，正躺在柔软的云床之上。
床边，坐着云衍。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神色平静，仿佛之前峰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是他微抿的唇角，和那双深不见底、正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眸，泄露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
“醒了？”
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温沉，听不出半分波澜，“感觉如何？”
陈钰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一阵钝痛让她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云衍伸出手，指尖蕴含着精纯的仙元，轻轻按在她腕脉之上。
那触碰冰凉而稳定，却让陈钰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猛地抽回了手。
动作突兀而失礼。
云衍的手顿在半空，空气瞬间凝滞。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她写满惊惧与戒备的脸上，眸色深了些许，却并未动怒，只淡淡道：“那碑下镇压的凶戾剑煞，乃上古遗留，其煞气最易惑乱心神，侵蚀道基。
你灵力微弱，强行探查，遭其反噬，能保住性命己是侥幸。”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语气平和，仿佛只是一位师尊在告诫莽撞的弟子。
若在昨日之前，陈钰必然会羞愧低头，深信不疑。
可现在……嫁衣内衬那诡异的旧料触感、清晰无比的杀戮幻象、碑下那充满怨毒与师尊气息的恐怖剑煞……还有阿婆临终前绝望的泪眼……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嘶吼着：他在说谎！
那根本不是什么上古剑煞！
那冲天的怨气与哀嚎，那冰冷熟悉的仙力，分明指向百年前那个血夜！
那碑下镇压的，是她全族枉死的冤魂！
是他们无法消散的恨意！
而他，是亲手造就这一切的元凶！
强烈的恨意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与质问。
不能问。
现在不能。
她在他面前，弱小得如同蝼蚁。
撕破脸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陈钰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声音低微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弟子……弟子知错了。
只是……只是莫名觉得那碑……吸引着我……忍不住就……”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迷茫与后怕，身体微微颤抖。
云衍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陈钰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既是莫名吸引，日后便少去那里。
待大典之后，为师会设法加固封印。”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阿钰，你可还记得，触碰石碑之前，还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
或是……见过什么特别之物？”
特别之事？
特别之物？
他在指那件嫁衣！
他在试探她是否发现了那旧料的异常！
陈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沁出冷汗。
她强迫自己抬起脸，眼中努力挤出几分残余的泪光和纯粹的困惑：“特别？
没有啊……弟子只是试穿了嫁衣，心中欢喜又有些紧张，便想去树下走走，不知怎的就……”她轻轻摇头，一副全然不解的模样。
云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息，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栖梧阁内静得可怕，只有玉炉中香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陈钰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终于，云衍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
“或许是嫁衣的仙灵之气引动了你体内灵力的波动，加之你近日心绪不宁，才易被煞气所乘。”
他站起身，“你好生休养，莫再胡思乱想。
明日大典，诸事繁多，需保持心神清明。”
“是，师尊。”
陈钰低眉顺眼地应道。
云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玄衣身影消失在门外，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也随之消散。
陈钰猛地松懈下来，瘫软在云床上，大口喘着气，里衣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刚才那一刻，她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信了吗？
或许信了七八分。
但他那般人物，定然不会全然放心。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必须离开！
必须想办法查***相！
至少，要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可是，云缈仙宗守备森严，她一个金丹期修士，如何能逃出仙尊的掌控？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床头矮几。
那里放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腰佩，是昨日试嫁衣时，仙婢为她搭配服饰所用，后来匆忙间遗落在了此处。
腰佩本身并无特别，但此刻，在窗外透入的天光下，陈钰却隐约看到玉佩内里，似乎极细微地流动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幽暗光泽？
那不是仙灵之气，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
她心中猛地一跳！
云缈仙宗乃是正道魁首，师尊治下极严，怎会有魔气之物出现在她的栖梧阁？
还恰好是一枚看似普通的腰佩？
是巧合？
还是……有人故意留下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师尊与那神秘黑影的对话浮现耳边——“那边”、“可能有所动作”……这腰佩，会不会是“那边”的人，刻意送到她面前的？
是陷阱？
还是……一线生机？
陈钰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一次，却是因为看到了一丝绝境中的微光。
她死死盯着那枚白玉腰佩，眼中闪烁着挣扎、恐惧，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窗外，仙鹤清唳，祥云朵朵。
仙门大庆的气氛愈发浓厚。
而栖梧阁内，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