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锤的怒吼还在硝烟中回荡,两名被点到的战士——柱子敦实如铁塔,二嘎眼神里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异常坚定——己经毫不犹豫地扑到陈山身边。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挡在陈山与敌人可能射来的弹道之间,手中的步枪拼命向外倾泻着所剩无几的子弹,试图压制越来越近的敌人。
陈山对周遭的一切仿佛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指尖冰冷的触感、地面上飞速延伸的线条,以及脑海中疯狂计算着的角度、药量、引信延迟。
石头划过坚硬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画的并非标准的工程图纸,而是一种融合了古老机械传动原理和战场应急智慧的奇特构想。
这里!
他猛地停手,指尖点在图样中心一个交叉点,声音急促而清晰,像是绷紧的弓弦。
炸药!
全拿过来!
柱子,你力气大,照这个形状,在这里,往下挖!
至少半尺深!
快!
柱子二话不说,扔下步枪,抽出背后的工兵铲,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对着陈山指定的位置疯狂挖掘。
冻土坚硬,碎石硌手,但他每一铲都拼尽全力,泥土飞溅。
二嘎!
陈山转向另一个战士,眼神锐利,把引信和雷管给我!
长的短的都要!
还有那截缴获的电话线!
二嘎手脚麻利地从那个半瘪的布袋里翻找出所需物品,递到陈山手中。
陈山的手指此刻异常稳定,完全不见之前的颤抖。
他快速地将雷管插入炸药块,接上长短不一的引信,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组装致命的爆炸物,而是在修复一件精密的仪器。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胸口那硬邦邦的钟表外壳,似乎从中汲取着某种冰冷的灵感或决心。
山坡下,日军的嚎叫和枪声越来越密集,子弹啾啾地打在掩体边缘,溅起的土石不断落在他们身上。
柱子闷哼一声,肩头爆开一团血花,但他挖土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疯狂。
书生!
好了没!
王铁锤一边用驳壳枪精准地点射着一个试图冒头的鬼子,一边回头嘶吼,鬼子就要上来了!
马上!
陈山头也不抬,最后检查了一遍引线的连接,然后将那截电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作为主引信的拉火管上。
他的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得可怕。
好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王铁锤,铁锤!
让你的人准备!
柱子,把炸药放进去,小心!
二嘎,拉紧这根线,听我命令!
最后的炸药块被放入柱子在冻土中硬生生刨出的浅坑。
陈山快速用浮土稍作掩盖,只留下那根电话线蜿蜒引出,另一端紧紧攥在二嘎手里。
王铁锤深吸一口充满硝烟味的空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他猛地挥手,发出命令。
全体!
上刺刀!
准备冲锋!
残存的十几名战士和民兵,默默地将刺刀卡上枪口,眼神中重新燃起野兽般的凶光。
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陈山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埋藏着他疯狂计划的土坑,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根决定生死的电话线。
他对着二嘎重重一点头。
拉!
二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拽动电话线!
嗤——一声轻微的、几乎被枪炮声淹没的摩擦声响起。
埋藏炸药的地方,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冒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秒!
轰!!!
一声远超之前任何爆炸的巨响,猛然从日军进攻队形的侧后方炸开!
那不是炮弹落地的撞击爆炸,而是来自地下的、狂暴的、撕裂性的轰鸣!
陈山没有采用普通的埋雷方式。
他借鉴了某种古老地动仪和踏发雷的思路,通过巧妙的力学传导和药包布置,将有限的炸药威力集中于一点向上和向侧方猛烈释放。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冻土、碎石、以及事先故意放置的尖锐金属破片,呈一个扇面猛烈喷发!
正在匍匐前进和准备发起最后冲锋的日军士兵,完全没料到侧后方地下会突然爆发出如此致命的打击。
至少有五六名鬼子瞬间被掀飞,惨叫声被爆炸声吞没。
更多的士兵被飞溅的碎石和破片击中,阵型顿时大乱,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
冲啊!
王铁锤如同猛虎出闸,第一个跃出掩体,高举着驳壳枪,发出震天的怒吼。
杀!!
绝境求生的战士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跟着王铁锤,挺着刺刀,向着被炸懵了的日军猛冲过去!
狭窄的山坡上,瞬间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
陈山没有跟着冲锋。
他虚脱般地靠在掩体土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那只一首紧握着钟表外壳的手,此刻才微微颤抖起来。
刚才那极度专注和紧张后的松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柱子捂着流血的肩膀,和二嘎一起护在他身边,看着山下突然逆转的战局,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陈山的敬佩。
书生!
你……你他娘的真行!
柱子咧着嘴,疼得龇牙咧嘴,却忍不住夸道。
陈山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厮杀的人群,望向更远处。
那门九二式步兵炮附近也出现了一阵骚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侧后爆炸吓了一跳,炮口暂时停止了调整。
王铁锤带着战士们一阵猛冲猛打,利用鬼子短暂的混乱,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不要恋战!
冲出去!
往北!
进青纱帐!
王铁锤头脑清醒,立刻下令撤退。
幸存下来的战士们相互搀扶着,带着伤员,利用地形和尚未完全消散的硝烟,急速向北面那片虽然枯萎却依旧能提供些许遮蔽的玉米地撤退。
陈山被柱子和二嘎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队伍奔跑。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刺痛的清醒。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枪声大作、杀声震天的山坡,还有那个埋藏了他临时制造的、拯救了众人的爆炸装置的地方。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有活下来的庆幸,有制造杀戮带来的轻微战栗,有知识应用于残酷现实的奇异感觉,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枚紧贴胸口的钟表外壳,在奔跑中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膛,冰冷而坚硬。
他知道,李家坡的这一声惊雷,仅仅是个开始。
他这只曾经只握笔的手,从此,恐怕要沾上更多的硝烟和鲜血了。
队伍很快消失在枯萎的青纱帐深处,身后,日军愤怒的枪声和咒骂声,渐渐被距离拉远,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