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却嗡鸣不止，尖锐的蜂鸣与沉闷的低响混杂，吵得厉害，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沸腾的蜂巢中央，嘈杂声浪几乎要将意识淹没，又似无数根生锈的锯条在神经上来回拉扯。
混沌粘稠的意识里，仿佛沉溺在深海的泥沼，只听见一道异常尖锐又无比熟悉的中年女声，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刺穿迷雾：“林小满！
林小满！
你给我站起来！”
那声音里裹挟着刻骨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音节都像鞭子抽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额头被什么细小坚硬的东西精准击中，带来一丝微麻的疼，如同被冰冷的石子溅到。
一粒粉笔头滚落下来，在她摊开的、写了一半的数学练习册上弹跳了一下，留下一点刺眼的白灰印记，像一道突兀的伤疤。
林小满猛地睁开眼，沉重的眼皮仿佛灌了铅，每一次掀开都耗费巨大的力气，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拢。
刺目的阳光透过擦得过分明亮的玻璃窗，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形成一道刺眼的光柱，精准地洒在堆满高高课本和卷子的木色书桌上，光线在悬浮的尘埃颗粒中跳跃、舞蹈，映出无数漂浮的金色微粒，刺得眼睛生疼。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干燥呛鼻的气味，吸进喉咙带着颗粒感，混合着青春期少年少女们身上散发出的、略带发酵感的汗水的微酸味道，再糅合进旧书本纸张特有的、带着霉味的陈旧气息，以及隐约的早餐食物的油腻味道，形成一种独属于高三教室的、浑浊而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
周围是一片压抑的、此起彼伏的窃笑声，像无数细碎的雨点敲打窗棂，无数道投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猎奇般的兴奋和幸灾乐祸的探究，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尖，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仿佛她成了聚光灯下供人取乐的小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被放大检视。
她难以置信地、动作僵硬地低下头，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那套蓝白相间、土得掉渣、毫无版型可言的肥大校服，粗糙而廉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痒，袖口还沾染着几块洗不掉的深蓝色墨迹，如同不规则的污渍勋章。
视线再往下，是一双明显小了一号、嫩生生的手，指节纤细，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透着属于少女的、饱满健康的血色，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这双手……陌生又遥远，全然不是那双熟悉、带着薄茧、时常敲击键盘的成年人的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
讲台上，数学老师“灭绝师太”正横眉怒目地瞪视着她，瘦削的身体绷得笔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愤怒火山，颈侧的青筋都隐隐可见。
她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保持着投掷后的姿势，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那粉笔捏进骨头里。
那副厚厚的眼镜片后，一双小眼睛射出冰冷的、足以冻僵人的寒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在林小满脸上。
“我讲题讲得口干舌燥唾沫横飞，你倒好，睡得口水都快淌成河了！
梦见考清华北大了是吧？
行啊，来，把你刚才梦里的解题思路给大家详细说说！
辅助线做哪了？！”
她尖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黑板，每个字都带着刮擦耳膜的力度，话音未落，教室里压抑的窃笑终于憋不住，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哄堂大笑，笑声像汹涌的潮水般猛烈地冲击过来，震得林小满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也跟着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林小满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格式化的硬盘，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机械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膝盖微微发颤。
视线茫然地扫过黑板上一片复杂的几何图形，最终像被磁石吸引般，定格在黑板旁边那张刺眼的彩色日历上——鲜红的数字清晰地印着：20XX年9月12日。
那几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她的视网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让她眩晕。
她……回到了十年前？！
高三上学期？！
那个她以为早己被深埋进记忆坟墓的、充满压抑和疲惫的噩梦时光？
这荒谬感如同重锤砸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胳膊肘被什么东西用力捅了一下，尖锐的笔尖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戳得她生疼，像被针扎。
同桌焦急地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的气音，几乎要哭出来：“喂！
小满！
醒醒啊！
老师问你辅助线做哪呢！
快说啊！
快说！”
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催促。
辅助线？
什么辅助线？！
她大学毕业都好多年了，脑子里塞满的只有没完没了的财务报表、项目进度表和开不完的部门会议！
看着黑板上那复杂交错的几何图形，那些线条扭曲缠绕，如同一个巨大的、找不到出口的冰冷迷宫，对她来说完全是天书。
林小满脑子里完全是一团被水泡发的浆糊，塞满了又湿又重的棉花，在巨大的茫然和残留的头痛驱使下，她下意识地、带着浓重睡腔和完全不在状态的迟疑脱口而出：“做…做乙方…”声音微弱，飘忽不定，仿佛从遥远过去的深渊里艰难地爬出来，带着梦呓般的含糊。
全班陷入死一般的静默，空气瞬间凝固成冰，仿佛连漂浮的尘埃都停滞了，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
紧接着，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的一声，爆发出比之前更加惊天动地、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疯狂笑声。
桌椅被笑得前仰后合的同学推搡得吱呀乱响，有人笑得首不起腰，蜷缩在座位上，有人猛捶桌子，发出砰砰的巨响，有人夸张地抹着笑出来的眼泪，甚至有人笑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讲台上，“灭绝师太”那张原本就紧绷的脸瞬间涨成了紫黑色的茄子，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捏在手里的半截粉笔“咔嚓”一声被她硬生生捏得粉碎，白色的粉尘簌簌地从她指缝间飘落，如同下了一场小小的雪。
她胸口剧烈起伏，深吸了一大口气，那胸膛高高鼓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毁灭性的雷霆风暴，整个教室的温度都骤然降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