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回荡着呼喝、角力声和马蹄铁撞击声的地方,此刻死寂得可怕。
演武厅的朱漆大门敞开着,像一张沉默讥讽的嘴。
赫舍里·隆格,这位曾获御赐“巴图鲁”头衔的头等扑户,挺首如松地站在队列最前。
他身上那套象征无上荣光的靛蓝色官服,胸前背后以金线绣着威武的麒麟——那是善扑营的图腾,代表着力量、忠勇与祥瑞。
此刻,麒麟冰冷的金眼似乎也在凝视着这场末日。
几个穿着崭新民国军服、眼神倨傲的军官站在台阶上,为首者抖开一张公文,声音干涩地宣读着解散令。
字句像冰锥,刺入每一个扑户的耳中。
“…即日起,善扑营裁撤!
所有人员,就地遣散!
不得延误!”
宣读完毕,那军官的目光扫过隆格胸前的麒麟,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抬了抬手,两个士兵端着托盘走上前。
“隆格大人,”军官的称呼带着刻意的疏离,“请吧。
朝廷…哦不,前朝的物件,得留下。”
托盘里,是叠放整齐的便服——粗糙的灰布,与隆格身上那身象征武勋与身份的官服形成刺眼对比。
隆格的拳头在袖中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他能感受到身后同袍们投来的目光:师叔哈图那浑浊老眼里燃烧的悲愤与绝望;师弟小顺子闪烁不定、藏着算计的眼神;还有石锁,那年轻***弟子紧抿着唇,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身官服,乃圣上所赐,善扑营之魂!”
隆格的声音低沉,却像闷雷滚过演武场,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军官冷笑一声:“魂?
大清都没了魂了!
扒下来!”
两个士兵上前,动作粗鲁。
一人猛地抓住隆格官服的衣襟用力一扯!
“嗤啦——” 坚韧的锦缎撕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金线绣就的麒麟图腾,被生生扯开一道狰狞的裂口!
屈辱!
比寒风更刺骨的屈辱瞬间淹没了赫舍里·隆格!
这官服是荣耀,是身份,更是他半生苦练、精忠效命的见证!
如今,竟被如此粗暴地剥下,如同剥去他的一身鳞甲!
他本能地要反抗,肌肉贲张。
但眼角余光瞥见哈图那张因激愤而扭曲的老脸,还有石锁那几乎要冲上前的姿态。
他强压下沸腾的气血,牙关紧咬,尝到了血腥味。
不能动手!
动手只会给这群虎视眈眈的兵痞借口,连累身后的兄弟!
他像一尊石像,任由士兵粗暴地剥去那身残破的麒麟官服。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仅着单衣的身体。
士兵将那件灰扑扑的便服扔在他脚下。
隆格弯腰,捡起那件粗布衣裳。
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肩头。
他展开衣服,灰蒙蒙的布料,像一片毫无生机的死灰,覆盖了他曾经鲜亮的世界。
他默默穿上,将那份撕裂的痛楚和麒麟的残躯,紧紧裹在了这身粗鄙的灰布之下。
台阶上的军官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
士兵们开始驱赶众人:“散了!
散了!
都滚出宫去!”
隆格最后看了一眼那被丢弃在雪地里的、残破的麒麟官服。
金线在灰白的雪地上闪着微弱而倔强的光。
他猛地转身,挺首了穿着灰布衣的脊梁,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哈图叔,小顺子,石锁…我们走!”
他大步流星,走向那扇洞开的宫门。
门外,是陌生的民国北平,是未知的深渊,也是他赫舍里·隆格,一个失去了麒麟鳞甲的“巴图鲁”,不得不踏入的泥泞江湖。
寒风中,他怀中贴身藏着的,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一本残破跤谱——那上面,或许还残留着麒麟最后的体温与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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