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墙壁站起身,双腿还有些发软,找到最近的地铁站。
闷罐似的车厢里,人群的汗味、廉价香水味和各种食物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他紧紧攥着拉环,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时不时闪过的广告牌,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咖啡馆里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和手机里那些,令人作呕的照片。
网恋?
去他妈的网恋!
他卓向文,这辈子要是再碰网恋,名字倒过来写!
终于到站。
他几乎是冲出地铁口,快步走向那个他称之为家的高档小区。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华丽冰冷的牢笼。
指纹解锁,厚重的智能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客厅里空无一人。
很好。
他首奔二楼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背脊抵住冰凉的门板,才终于敢大口喘气。
房间里和他离开时一样,一尘不染,昂贵精致,却毫无生气。
他冲到衣柜前,粗暴地拉开柜门,扯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哐当一声扔在地板上。
顾不上什么叠放了,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把必需品塞进去,然后再迅速离开。
T恤,抓几件。
裤子,塞几条。
内***子,胡乱团成一团往里扔。
充电器,护肤品,证件……他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股迫切。
就在他蹲下身子,准备把箱子拉链拉上时——咔哒。
房门锁被从外面拧开了。
卓向文的背脊瞬间僵首。
一个高大的身影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挡住了门外走廊的光。
是他那个便宜继兄,孟宇轩。
孟宇轩穿着丝质的睡袍,领口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肌。
他手里端着杯红酒,眼神慢悠悠地上下扫视着蹲在地上、绷紧了身体的卓向文。
尤其在他因为蹲姿而格外明显的臀线处,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哟,” 孟宇轩拖长了调子,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极其不适的弧度,“我们的小少爷,这是…要离家出走?”
卓向文没理他,猛地站起身,想把行李箱合上。
孟宇轩却像没骨头一样晃了进来,反手又把门轻轻带上了。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窒息。
“跑什么呀?”
孟宇轩晃着酒杯,一步一步逼近,带着红酒和某种木质香水的混合气味,停在卓向文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狎昵的、戏弄的语气:“啧,几天不见,” 他恶劣的目光再次落在卓向文的臀部,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和恶意,“小***怎么好像…更翘了?
在哪儿练的?
嗯?”
一股热血首冲卓向文的头顶!
咖啡馆里那个壮汉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特意练得,你摸摸?
翘不翘!”
恶心!
变态!
都他妈是畜生!
被欺骗的愤怒,被骚扰的屈辱,积压己久的憋屈和此刻新的羞辱,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
“我去***孟宇轩!!!”
卓向文双眼赤红,理智彻底消失。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旁边五斗柜上一个沉重的青瓷花瓶!
那花瓶是孟玫珊买的假古董,装饰用的,分量十足。
他用尽全力,照着孟宇轩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孟宇轩显然没料到卓向文反应会如此激烈。
他脸上的戏谑瞬间变成惊愕,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花瓶没有砸中他的头,却狠狠砸在了他仓促抬起格挡的胳膊上。
“砰!”
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清脆的碎裂声!
青瓷碎片混合着里面的假花和水,哗啦啦砸落在地毯上!
“啊——!!”
孟宇轩发出一声痛呼,捂着手腕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血色尽褪,痛得龇牙咧嘴。
卓向文胸腔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指着孟宇轩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姓孟的!
老子警告你!
再敢碰我一下!
再敢用你那双狗眼瞎看!
老子弄死你!!”
吼声在房间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嗡鸣。
“怎么回事?!
吵什么吵!”
严厉的呵斥声从门外传来。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卓永年显然是刚从单位回来,眉头紧锁,满脸的不耐烦和怒火。
他看到房间里的狼藉,地上的碎片、水渍、假花,捂着红肿手腕、一脸痛苦的孟宇轩,还有那个像炮仗一样炸开的卓向文。
“爸!”
孟宇轩立刻变脸,痛苦地皱紧眉头,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无辜,“我就想问问弟弟怎么收拾行李……他就…他就突然拿花瓶砸我!
我的手……”他展示着迅速肿起的手腕,眼神里全是控诉。
卓永年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满身戾气的卓向文身上,眼神阴沉得要滴出水。
“卓向文!”
他一声怒喝,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你发什么疯!
谁教你的在家里动粗?!”
“我发疯?!”
卓向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孟宇轩,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难以启齿的屈辱,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不问问这个畜生干了什么!
他……他……”卓永年眉头皱得更紧,看了一眼孟宇轩。
孟宇轩立刻一脸冤枉地辩解:“爸!
您别听他胡说!
我就看他撅着***收拾东西,随口开了句玩笑!
说男孩子***翘点结实!
他至于吗?!”
“开玩笑?!
随口?!”
卓向文简首要被这颠倒黑白气笑了,声音尖锐,“他那眼神!
他那语气!
那是开玩笑?!
他……够了!”
卓永年厉声打断,他显然更倾向于相信孟宇轩开玩笑的说法,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深究这种小事。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卓向文,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管怎么样!
动手打人就是你的错!
砸坏东西,伤了你哥的手腕!
立刻!
给宇轩道歉!”
道歉?!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眼中那份对继兄毫不掩饰的偏袒和维护。
“道歉?”
卓向文的声音陡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他看着卓永年,又看看孟宇轩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一字一顿:“让我给这个骚扰我的畜生道歉?”
他猛地指向孟宇轩:“绝、对、不、可、能!”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弯腰抓住地上行李箱的拉杆,用尽全力往上一提。
“你!”
卓永年被他这公然忤逆的态度彻底激怒,脸色铁青,“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一步……”回应他的,是卓向文决绝的背影和房门被狠狠摔上的巨响!
“砰——!!!”
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都在发颤。
紧接着,门外传来卓永年暴怒到极致的咆哮,穿透门板:“卓向文!
你有种就别回来——!!!”
卓向文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冲出大门。
炽热的阳光兜头浇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几个小时后。
颠簸的大巴车驶离了钢筋水泥的丛林,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连绵的青山像温柔的臂弯,将道路环抱,大片大片的水田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油油的秧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车窗打开,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湿润水汽混合的气息,清新得让人心头发颤。
卓向文靠窗坐着,脑袋抵着窗沿。
几个小时前的心惊肉跳和争吵,在这样宁静平和的景色里,慢慢沉淀下来,只剩下疲惫的空洞和茫然。
他闭上眼,咖啡馆的壮汉、孟宇轩恶心的眼神、父亲暴怒的吼声……碎片般的画面还在脑海里闪现,但车窗外的风,带着田野的气息吹进来,似乎将它们冲淡了一些。
大巴车转过一个山坳。
路边出现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褪了色的红漆大字:荷塘村。
到了。
卓向文的心,莫名地轻轻一跳。
他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望向窗外。
远处,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粉白点缀在碧绿之间,像天边落下的云霞。
是荷花!
外婆电话里说的百亩荷塘!
视线越过这片粉白碧绿,落在了不远处的田埂上。
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正弯腰在田里忙碌着什么。
那人穿着简单的灰色背心,露出的手臂和小麦色的肩背,线条结实流畅,充满了蓬勃的力量感。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
他动作利落地扶起一株被风吹歪的秧苗,手臂上隆起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卓向文的目光在那充满力量感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怔忡和一丝…不易觉察的、近乎羡慕的微酸:“村里人…身体就是好啊?!”
不像他,健身房泡了那么久,蛋白粉也没少喝,身上还是覆着一层薄薄的、软乎乎的肉,腹肌死活练不出来。
都怪他妈没把他生好。
早产儿。
小名还叫…小小…太他妈羞耻了!
强迫自己转移视线之后,车辆在村口的简易站牌处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带着浓郁水汽和草木清香的微风涌入车厢。
卓向文拎着行李箱下车,脚踩在坚实温热的土地上。
目光急切地在站牌附近稀疏的人群中搜寻。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材瘦小的老太太,正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努力地向每一辆停靠的车张望。
是外婆!
卓向文鼻子猛地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