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自出生以来,便由他调养身体,若非于太医尽心尽力,她怕也活不到现在。
其实于太医每个月都会来给张嫣看脉,这月初他也按例来过,脉象并无大碍,张氏部曲抓着他快马疾奔时,他的慌张,一半是被那部曲吓的,一半却是被自己的猜测吓的。
若非情况紧急,张氏部曲绝不会失礼到这个地步,可若是张嫣突发急症到了危急时刻,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该担心他还能不能活过今天了。
再有三日,便是他七十大寿,他宴客的帖子都发出去了,可不想寿宴变丧席。
于太医抱着药箱急急忙慌进了张嫣的寝室,却看见那姑娘斜靠在床头,面色虽有些苍白,看着精神尚好,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张姒原本坐在床沿,见到于太医,默默起身,让出位置,张泽仁站在床前,看着于太医,眼神闪烁,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叹了口气,只拱拱手:“劳烦太医令了。”
“于叔翁。”
张嫣歉然一笑。
于老爷子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想必吓的不轻。
于太医坐在床前锦凳上,三根手指搭脉,沉吟片刻,微微皱眉:“这脉象……太医令!”
张泽仁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话:“还请随我往前头开方抓药。”
于太医原本想说这脉象无碍,甚至方子都不必另开,继续吃之前滋补养身之药就行,只注意莫要大喜大悲,劳心伤神即可。
但听张泽仁这么说,己知其中必有缘故,张嫣这病,是轻是重,张泽仁似乎另有想法。
他想到后宫前朝传的沸沸扬扬的大选,倒是猜出了几分张泽仁的心思。
张嫣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她的身子,也是他一点点调养出来的。
从一个随时可能殒命的婴儿,长成如今婷婷少女,不知费了他多少心血,掉了他多少白发。
他是真心拿张嫣当孙女儿一般疼爱,他己年近古稀,若是能帮张嫣摆脱入宫的命运,他也愿意出一份力。
但于张嫣而言,入宫是福是祸,还真不好预测。
原本他也正有一事要告知张泽仁,若是张泽仁仍坚持避选,让张嫣无法参选的法子,他也有很多。
两人刚至前厅,分宾主坐下,就见一个仆人,领着裴逸匆匆走了过来。
自张泽仁嫡妻裴氏过世之后,裴家几乎断绝了与张家的往来。
便是裴氏亲生的长子张允,长女张姒,裴家也只每年在他们生辰之日,派人送来贺礼,情分上只算说的过去。
唯独对那个刚出生便差点夭折的***张嫣,整个裴家都爱如至宝,恨不得将张嫣带回裴家娇养,几次三番为此与张泽仁闹起来,最后还是天子出面调停,裴家才不得不歇了与张家抢人的心思。
人抢不走,裴家只得隔三差五,便派了人来接张嫣过府小住。
再送回来时,各种吃食补药、精巧玩意,金山银山的往张嫣的院子里搬,生怕张家怠慢了自家外孙女儿。
张泽仁哭笑不得,又不能真与岳家置气,但凡裴家送来的东西,他也只得都收了,捡贵重的锁进库房,只当是裴家给张嫣的添妆。
裴家人,就数裴逸与张家往来最勤。
裴老将军膝下西子,生下八个孙儿,也只有这裴逸,还肯叫张泽仁一声“姑父”。
“三郎的消息甚是灵通。”
张泽仁看他神情关切,便知他不知从何处,得了张嫣抱恙的消息。
裴逸与张泽仁、于太医见了礼,笑道:“侄儿正在临江阁小酌,恰看见部曲请了太医令入府。
想着这几日酷热,怕是嫣儿着了暑气,特意来瞧瞧二妹妹。”
裴逸这话,半真半假,张泽仁也不在意。
于张嫣入宫一事,他相信裴家的想法定与他一样。
裴逸来的正是时候,此子素来足智多谋,有他协助,张嫣逃离京都,又多了几分胜算。
“你妹妹这病,怕是不好。”
张泽仁向皇宫方向拱了拱手:“天子大选,圣恩浩荡,命张氏女备选。
只可惜你妹妹福薄,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怕是要辜负皇恩。
三郎来的倒是时候,准之给我来信,说是在北疆寻到一位名医,又得了一株灵药,原本想请那名医携药入京,谁知北疆战事紧急,那名医尚需救治受伤的将士,无暇入京。
那灵药不能久放,只得将嫣儿送往北疆。
不知三郎近日可有空闲,若三郎得空,能护送你妹妹去北疆,老夫方能安心。”
“太医令,嫣儿的病,果真不好么?”
裴逸可不信张泽仁这话。
若是真不好,他岂有与于太医在前厅说话的闲情逸致。
他这姑父,分明就是想让嫣儿借病避选,还想拉着太医令和自己下水。
如果此计可行,他自是甘愿送嫣儿去边关,但他刚刚得知一个消息,只怕如今,莫说嫣儿病了,便是嫣儿死了,那昏君也不会允许嫣儿的尸体出京都一步。
于太医看着这两人一本正经在自己眼前演戏,心里己翻了无数白眼。
自裴氏中毒身亡,裴家便疑了张泽仁,两家再不能一心。
唯有对张嫣,他们都是掏心掏肺。
他刚知道的这件事,于张、裴两家而言,都很重要,于太医原本也要走一趟裴家的。
既然裴逸自己来了,他也免得两边奔波。
“二姑娘并无大碍。”
于太医一字一句说。
“太医令!”
于太医就这么把真相说出来,完全出乎张泽仁的意料,他瞧着裴逸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不免有了几分尴尬。
于太医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只接着说道:“我终于找到了赤元草的下落。”
“赤元草?”
“在哪里?”
张泽仁与裴逸同时喊了出来。
这东西,从张嫣出生至今,他们两家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寻找了整整十五年,如今终于寻到了线索。
于太医瞅瞅两人,叹了口气:“就在禁宫之中。
陛下的手里。”
裴逸恍然:“难怪咱们遍寻不着。
但在禁宫之中,要拿到却也不太容易!”
“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怎样得到它,而是你们绝不能把二姑娘送去边关。”
于太医郑重说道。
赤元草之所以难得,是它从保存到入药都有极为严苛的条件。
便是让他们拿到了赤元草,若要带去边关,这一路千里迢迢,又是这样盛夏的天气,只怕路程没走一半,这药就不中用了。
“嫣儿必须出京!”
张泽仁咬牙:“运输药草的事,我来想办法。”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张泽仁想,不过是多花些银子,使人一路上用冰给草药保鲜,再想法子买通官驿,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人累换人,马疲换马,日夜兼程,将赤元草送到边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之事。
“侄儿刚得了一个消息。”
裴逸看一眼固执己见的张泽仁,苦笑道:“便要给姑父道喜。
准之兄大破匈奴,亲率骑兵八百,奇袭匈奴腹地,匈奴左贤王率部归降。”
张泽仁闭了闭眼,心头又喜又忧。
这本是名垂青史的不世之功,是张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更是大晋万千黎民之幸。
但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他家大郎新得了左贤王的十万匈奴狼兵,再加上北疆边兵二十万,足以拥兵自立了。
就当今这个猜忌的性子,莫说张嫣,怕是他家里的狸奴黄犬,都不能出京都一步了。
“这该如何是好?”
张泽仁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熬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