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混杂着泥土深处的腐朽气息。
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割开殷商地层的青膏泥,照亮壁上扭曲的饕餮纹。
王教授的声音在发掘坑里亢奋地回荡:“重大发现!这规制,这纹饰…后面绝对是主墓室!
我们的名字将刻在史册上!”神荼拖着沉重的合金防护箱,箱角刮过坑壁,发出刺耳噪音。
“张荼!手脚不能轻点?碰坏了文物,卖了你都赔不起!”赵乾扶了扶金丝眼镜,满脸嫌恶。
神荼——现在叫张荼,没什么反应。额角的汗滑进眼里,刺得生疼。又是那个梦,
无边血色桃林,咆哮阴影,还有一双冰冷失望的眼睛。石门巍峨,刻满失传符咒,
被虬结的桃木根系缠绕覆盖,如同有生命的血管,微微搏动。“教授,这桃木…长得不对劲,
太深了,而且这石门的阴气…”张荼哑声开口。赵乾嗤笑打断:“阴气?张荼,
你是来考古的还是来跳大神的?”几个队员跟着低笑。王教授摆摆手,
眼神狂热:“小心无大错。小张,准备声波探测仪。赵乾,激光扫描纹饰,一点不能漏!
”张荼被排斥在外,默默准备仪器。焦躁感越来越重,心脏跳得发慌。
他瞥见石门缝隙渗出一缕极淡黑气,缠上赵乾脚踝。赵猛打寒颤,激光笔一滑,
高能射线打在石门中央桃木包裹的凸起上!
“吱嘎——嘎——”地底响起巨兽骨骼扭断的声音。发掘坑猛颤!
桃木根须迅速发黑枯萎断裂!石门中央符文“咔嚓”碎裂,露出黑洞。死寂。灯光诡闪。
粘稠黑气嘶嘶涌出!如活物扭曲蔓延,充斥坑底,气温骤降,阴寒刺骨。
“跑…”张荼喉咙发紧,“快跑!!”晚了。赵乾转身,眼镜落地碎裂。脸上爬满蛛网黑纹,
双眼只剩眼白,嘴角咧到非人弧度,淌着涎水。他发出嗬嗬怪笑,扑向旁边女队员,
一口咬在她脖子上!血喷溅。尖叫、嘶吼、哭泣炸开!挖掘坑变修罗场。人们双眼漆黑,
厮打撕咬,血肉横飞。血腥浓呕。张荼被扑倒,后脑磕青铜器,眼前发黑。
疯子张嘴咬向他喉咙!死亡笼罩。嗡!地底沉闷轰鸣,大地心脏跳动。坑底剧震,
血浸泥土翻涌!血光冲天!残破古老桃符破土!暗红如血浸,刻满古老符咒,
散发灼热暴烈光芒。血光照处,黑气凄厉尖啸,退避消融。扑在张荼身上的疯子僵住,
哀嚎弹飞。张荼瘫地喘气,看那悬浮旋转的血色桃符。熟悉感混合剧痛海啸冲击脑海。
破碎画面闪现:无边桃林、咆哮鬼魅、巍峨关隘、并肩身影…“呃啊——”他抱头***。
冰冷戏谑的声音突兀响起,贴耳清晰:“郁垒,千年未见,你还是如此狼狈。
”张荼身体僵住,血液冻结。这个称呼…像钥匙捅穿灵魂壁垒!他艰难回首。
坑边阴影处倚站一人。黑红衣袍无风自动,绣狰狞鬼纹。身形面容,眉宇轮廓,
和他别无二致!那双眼里没有迷茫惶恐,只有万年死寂和玩味残忍。“他”嘴角邪笑,
右手随意提着方才扑咬张荼的疯子头颅。头颅双眼圆睁,疯狂凝固,生机断绝。“废物,
”“他”轻声道,五指微力。噗嗤!头颅爆碎,红白四溅,被无形黑气吞噬。
“连我们的真名都忘了?”张荼瞳孔收缩。真名?郁垒?那是什么?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碎裂,但剧痛让他无法思考。“你…是谁?”他声音干涩沙哑。
黑衣人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残酷,带着千年风霜都磨不去的戾气。“我是你丢掉的那一半。
是你不敢承认的本相。”他踏前一步,黑红袍袖翻飞,坑内残余的黑气如见君王般瑟缩退避。
“看来轮回不止磨去了你的神力,连脑子也一并磨傻了。”黑衣人俯视着张荼,眼神讥诮,
“也好,吞了你,我便完整了。”话音未落,黑衣人已化作一道黑电扑来!五指成爪,
直掏张荼心口!死亡气息扑面。张荼浑身僵硬,根本来不及反应!
嗡——悬浮的血色桃符骤然红光大放,一道灼热屏障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嗤!
”黑衣人一爪抓在红光上,竟冒出青烟!他闷哼一声,疾退三步,看向桃符的眼神惊疑不定。
“老东西…死了都不安分!”他咬牙切齿。趁这间隙,张荼连滚带爬躲到桃符后方。
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胸腔。那血色桃符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和悲伤。
坑内还活着的几个队员已经吓疯了,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王教授趴在血泊中,不知死活。
黑衣人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忽然咧嘴一笑:“也好,先收些利息。”他张口一吸!
坑内弥漫的黑气、地上尚未干涸的鲜血、甚至那些尸体中残存的生机,都化作缕缕灰红气流,
被他吞入口中!他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凝实了几分,周身威压更盛。
“唔…凡人的精魂还是这般寡淡。”他舔舔嘴唇,意犹未尽,目光再次投向张荼,
“还是得你啊…我的半身。”张荼背贴冰冷坑壁,无路可退。
脑海中那些破碎画面越来越清晰:镇守鬼门,万鬼咆哮,桃木为兵,
金鞭裂空…还有一个总与他背靠背的身影,浴血苦战。“神荼…”他无意识地喃喃。
黑衣人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更深的讥讽:“哦?想起来了?
可惜…太晚了!”他双臂一振,黑气滔天而起,化作无数狰狞鬼首,嘶嚎着扑向桃符屏障!
血色桃符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符咒流转,竟显出一道虚幻的苍老身影,手持桃木杖,
怒目而视。“孽障!安敢欺师灭祖!”黑衣人狂笑:“老东西!你封我千年,
如今就剩这点残念,还想阻我?!”黑气鬼首疯狂冲击,红光节节败退。
那虚幻身影愈发淡薄。张荼看着那苍老身影,心头痛楚难当。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度朔君!
”度朔君…守桃木之神…他们的…师尊?就在他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
血色桃符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华,轰然炸裂!冲击波将黑衣人震退。
无数桃符碎片如血蝶纷飞,其中最大的一片,直直射入张荼眉心!“呃啊——!
”张荼抱头惨嚎。无数画面、声音、记忆洪流般冲垮了他的意识。东海度朔山,
巨桃木蟠屈三千里。万鬼出入,神荼郁垒镇守东北鬼门,执苇索缚恶鬼喂虎。
他们是天地敕封的门神,是万鬼敬畏的冥帅!而后…天变。鬼神失道,怨气滔天。
他们镇守的鬼门关首当其冲,亿万邪祟冲击,日夜不休。桃木崩裂,苇索断折…最后的记忆,
是郁垒——那个总是笑得张扬的兄弟,眼中闪过诡异的黑芒,
在他身后举起了刀…“想起来了?”黑衣人——不,是郁垒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已化解了冲击,步步逼近,脸上带着残酷的快意,“想起你是怎么被我捅穿神核,
打下轮回的?”张荼…不,神荼缓缓抬头,眼底迷茫褪去,沉淀下千年寒冰般的冷寂。
额间桃符碎片灼灼发热,残存的神力如涓涓细流汇入干涸的神核。“为什么?
”他声音平静得可怕。郁垒歪头,笑容扭曲:“为什么?因为我们本是一体双生!
凭什么你能代表‘生’与‘守’,而我只能代表‘死’与‘杀’?
凭什么受万民香火的是你神荼,而我郁垒只是阴影里的附庸!”他情绪激动,
周身黑气翻涌:“既然天道不公,我便吞了你,自成一体!再吞了这人间亿万物魂,
重开鬼门,做那万鬼之皇,有何不可?!”神荼沉默。千年兄弟阋墙,缘由竟如此…可笑。
他缓缓站直身体。额间桃符碎片红光流转,残破的神力艰难地凝聚。
虽不及对方吞噬万秽恢复的快,但…足够了。“你不是郁垒。”神荼开口,
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你只是他被鬼门怨气腐蚀滋生的心魔。”郁垒脸色骤变,
厉声道:“闭嘴!我就是郁垒!完整的郁垒!”“郁垒宁可以身镇怨,也不会背叛职责。
”神荼眼神悲哀而坚定,“师尊以最后神力将你分离封印,
却让我入轮回洗练…他终究希望我们能归来。”“归来?哈哈哈!”心魔郁垒狂笑,
“回来继续给这天道当看门狗吗?做梦!”他不再废话,双臂一合,
滔天黑气凝聚成一把巨刃,斩裂虚空,当头劈下!这一击,蕴含了他吞噬的所有邪秽之力,
势要将神荼连同这坑内一切彻底湮灭!神荼不退反进,额间桃符碎片红光大放!他双手虚握,
残存神力与桃符之力交织,凝成一柄虚淡的桃木剑影,向上格挡!没有巨响。
黑红光芒猛烈碰撞,相互侵蚀消融。能量风暴席卷坑底,将碎石尸骸尽数掀飞!
神荼虎口崩裂,鲜血淋漓,桃木剑影寸寸碎裂。他修为恢复不足万一,硬抗心魔全力一击,
已是强弩之末。“螳臂当车!”心魔狞笑,黑刃再压!就在这时——“咚!”“咚!”“咚!
”低沉雄浑的鼓声,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带着古老的战意和苍凉,
震撼人心。鼓声入耳,心魔郁垒周身黑气猛地一滞,脸上首次露出惊惧:“镇魂鼓?!
不可能!哪来的战鼓?!”神荼却是精神一振!这鼓声…是远古战场之音,
是激励神兵、压制邪祟的镇魂鼓!机会!他趁对方心神震荡的刹那,猛地撤力侧身,
黑刃擦着他身躯斩落大地,劈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同时,神荼并指如剑,
额间桃符碎片所有红光尽数凝聚指尖,化作一道极致凝练的血色细线,直刺心魔眉心!噗!
血线贯入!“啊——!”心魔发出凄厉惨叫,抱头暴退,黑气失控四溢。神荼一击得手,
却也是油尽灯枯,单膝跪地,大口咳血。那一指,抽空了他刚刚凝聚的所有力量。
鼓声还在持续,但渐渐低沉,仿佛敲鼓之人也已力竭。
坑内一时只剩心魔痛苦的嘶嚎和黑气暴走的呼啸。烟尘稍散,神荼艰难抬头,
看向鼓声传来的方向——那扇被破开的石门之后。幽深的门洞内,隐约可见一点微光。
光芒中,似乎有一道极其虚淡的身影,倚着一面残破的巨鼓,正缓缓放下鼓槌。四目相对。
那道虚影似乎对他微微颔首,旋即彻底消散。鼓声戛然而止。那是…镇守此地的古战魂?
凭借一丝执念,敲响了最后的战鼓?“混…账…”冰冷彻骨的声音响起。
心魔郁垒缓缓站直身体,眉心一个细小的血洞正在被黑气强行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