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再是暴民的骚动,而是军队行进般的踏地声,是金属与意志碰撞的轰鸣。
审判长阿尔伯特踉跄着,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圣徽,试图从那石雕的棱角中汲取一丝早己消散的神恩。
他的手指抠进了浮雕的缝隙,指甲翻裂渗出鲜血而不自知。
眼前的一切颠覆了他毕生的认知:温顺如羔羊的农奴举起了收割庄稼的镰刀,恭顺的工匠挥动了锻造器物的铁锤,而那本应吞噬魔物的圣焰,竟如同最忠诚的护卫般拱卫着那个异端!
“屏障!
是恶魔的屏障!”
他嘶声对周围瑟瑟发抖的教士们吼叫,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圣焰无法近身!
是那异界魔典的力量!
亵渎!
这是对诸神最恶毒的亵渎!”
他猛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助祭,枯瘦的手臂指向火刑柱:“弓箭!
用破魔箭矢!
圣廷武士何在?
诛杀魔物!
净化火焰!”
一队身披银甲、铠甲上铭刻着破邪符文的圣廷武士试图结阵向前。
他们是教廷的精锐,信仰坚定,装备精良。
箭矢搭上弓弦,箭头闪烁着附魔后的冷光,瞄准了火焰中心的身影。
然而,他们刚刚突前几步,阵型尚未完全展开,异变再起。
那高悬于天际的巨大典籍虚影,封面上的镰锤徽记似乎微微流转。
没有声音,没有骇人的能量爆发,只有一道温润而恢弘的玄黄光辉,如同薄纱般轻柔洒落,恰好笼罩在火刑柱周遭一片区域。
圣廷武士射出的破魔箭矢,携带着撕裂邪魔护盾的力量,高速旋转着射入那片玄黄光晕之中。
然后,就像射入了粘稠无比的琥珀,箭矢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减,箭身上的附魔光华迅速黯淡、熄灭。
最终,这些精钢箭矢无力地悬停在半空,距离它们的目标尚有数尺之遥,随后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成为一堆凡铁。
武士们冲锋的脚步也同时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空气变得沉重无比,每前进一步都需耗费巨力,那看似柔和的光辉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阻力,将他们死死挡在外面,不得寸进。
他们脸上的坚毅变成了惊愕,继而化为难以置信的恐惧。
“神……神弃之地?!”
一名武士队长看着自己无法落下脚步的银靴,失声喃喃。
与此同时,那沉默逼近的人潮抓住了这瞬间的战机。
“为了同志!”
“打破枷锁!”
呐喊声再次爆发,这一次,充满了决绝的战斗意志。
人群不再是缓慢推进,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向前冲击!
前排的卫兵本就心惊胆战,阵型松散,瞬间就被这狂暴的浪潮冲垮。
镰刀挥砍,并非为了杀戮,而是精准地钩绊、撕扯卫兵的铠甲和武器。
铁锤砸下,重重敲击在盾牌上,震得持盾者手臂发麻,踉跄后退。
这不是一场战争,更像是一场……拆卸。
农奴和工匠们目标明确,他们并非要屠戮这些昔日的压迫者,而是要 dis***ntle 掉这具压迫的机器。
镰刀割断弓弦,铁锤砸弯剑刃,无数双手伸过来,抢夺武器,推倒旗帜,将穿着闪亮盔甲的卫兵拖倒在地,用绳索或他们自己的皮带捆缚起来。
效率高得惊人,带着一种被压抑了千百年的、精准的愤怒。
广场边缘,一座圣徒石雕的基座后,几名穿着稍好些、像是识文断字的人(他们或许是小镇书记官,或许是破落的学者)正快速地将一卷粗糙的麻纸展开。
上面用木炭写着简短的词句。
其中一人跳上基座,向着汹涌前进的人群,用尽全力高声呼喊,声音在喧嚣中时断时续,却清晰地传入火刑柱周围每个人的耳中:“……一切压迫……都要被打倒!”
“……创造世界的……不是神……是劳动的……手!”
“……团结!
夺回我们……创造的一切!”
每一个短句,都像是一颗火种,投注到早己燃遍原野的烈焰之中。
人群的呐喊更加狂热,目光更加灼亮。
审判长阿尔伯特听着那些他斥为“魔语”的呼喊,看着他的卫兵像麦子一样被成片割倒、束缚,看着圣廷武士在那诡异光晕外徒劳挣扎,他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那不是对强大魔物的恐惧,而是对一种完全陌生的、他无法理解的、却能将他毕生信仰所构建的世界彻底掀翻的力量的恐惧。
“魔……魔王……”他瘫软下去,被身后的助祭勉强扶住,双眼失神地望着火焰中的那个身影,“你带来的……究竟是……什么……”火刑柱上,金色的火焰依旧环绕奔腾,却温顺地避开了他的躯体。
他看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些觉醒的、奋起的面孔,看着被缴械捆绑的卫兵,看着高台上崩溃的审判长。
他脸上没有了微笑,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的平静。
目光越过混乱的广场,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再次轻声自语,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坚定。
“他们说我是魔王。”
“那就让这火,” “烧遍整个世界。”
天际,典籍虚影默默高悬,镰锤徽记在玄黄光辉中沉浮,如同一个亘古的承诺,正缓缓睁开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