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揣着王员外总算结的五百文工钱,换上了张阿婆连夜帮他缝补好的青布长衫——这是原主最好的一件衣服,浆洗得发白,却还算整洁。
他把那几篇反复修改的策论和经义稿子折好,放进怀里,又塞了两个麦饼,就跟着同村几个赶考的书生往府城去。
从镇子到府城有三十多里路,全靠步行。
同村的书生里,有两个是富户子弟,雇了驴车,坐在车上摇着扇子,看林缚的眼神带着点轻蔑——一个连驴车都坐不起的穷酸,还想考中秀才?
林缚没理会他们的目光,只是闷头走路。
他穿的布鞋底子薄,走了没多久,脚底就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他咬着牙,实在疼得厉害,就停下来,找块干净的草叶垫在鞋里,接着走。
同行的还有个叫赵谦的书生,家里也是务农的,性子憨厚,见林缚走得艰难,放慢脚步跟他并排:“林缚兄,要不歇会儿?”
“没事,”林缚笑了笑,额头上全是汗,“早点到府城,还能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下。”
赵谦点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个水壶递给他:“喝点水吧,我娘烧的凉茶水,解乏。”
林缚接过来喝了两口,清甜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确实舒服了不少。
他跟赵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是关于考题的猜测。
赵谦是个老实人,说自己也就背熟了西书五经,能写两篇八股就不错了,不敢指望中举,只求能混个童生功名,让爹娘脸上有光。
“林缚兄你呢?
我看你平时看书挺杂的,不像我们只盯着应试的书。”
赵谦好奇地问。
“多看看总是好的,”林缚含糊道,“说不定就用上了。”
他们走了整整一天,首到傍晚才到府城。
城墙高大,青灰色的砖墙上爬满了青苔,城门处有兵卒盘查,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比镇子上热闹多了。
林缚和赵谦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两人合住一间房,一晚只要十文钱。
房间很小,只有两张床和一张桌子,墙角还有点霉味,但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明天就要考了,我有点紧张。”
赵谦坐在床边,搓着手说。
“放宽心,正常发挥就好。”
林缚安慰道,他自己倒不怎么紧张,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继续帮人抄书,总能活下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往贡院去。
贡院外早己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全是穿着长衫的书生,还有不少送考的家人,提着食盒,不停地叮嘱着。
林缚跟着人流进了贡院,经过搜身,被领到了一个狭小的考棚里。
考棚里只有一张小桌和一个蒲团,三面都是木板,顶上盖着茅草,跟个鸽子笼似的。
考题很快就下来了,一共三道题,一道经义,两道策论。
经义题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是最常见的题目,几乎每个书生都背得滚瓜烂熟。
林缚没急着写,先在心里打了个腹稿。
大多数人写经义,无非是引注疏,阐发孔子的原意,可他想起自己穿越前看过的一些关于教育心理学的书,忽然有了个想法——“学而时习之”的“习”,未必只是复习,也可以是实践。
他提笔写道:“夫子言‘学而时习之’,世人多解为温故而知新,然余以为,‘习’者,非独温习,亦当实践也。
学如植木,温习为培土,实践为灌溉,二者缺一,难成栋梁……”他没完全脱离注疏,却在其中加了自己的理解,把书本知识和现实应用联系起来,写得既有新意,又不显得离经叛道。
写策论时,他更是放开了手脚。
其中一道题是“论农桑之重”,不少书生写的都是“农为邦本”之类的套话,林缚却结合自己看到的土地兼并的情况,写了几点具体的建议——比如限制地主占田的数量,鼓励农民开垦荒地,官府出面组织农技交流。
这些想法不算惊天动地,却都切中实际,不是空泛的议论。
他写得很投入,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考棚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别字,才把卷子交了上去。
走出贡院时,天己经黑了。
赵谦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赶紧迎上去:“林缚兄,考得怎么样?”
“不好说,”林缚笑了笑,“尽力了。”
赵谦叹了口气:“我那策论写得一塌糊涂,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多话都没写出来。”
“别想了,考完了就放宽心。”
林缚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放榜的那几天,林缚和赵谦就在客栈里等着。
赵谦坐立不安,整天唉声叹气,林缚倒是沉得住气,要么去书铺里蹭书看,要么就在房间里整理原主留下的旧书。
放榜那天,贡院外挤满了人,林缚挤不进去,只好在外围等着。
赵谦个子高,踮着脚往里看,看了半天,脸色灰败地挤了出来:“林缚兄,我……我没中。”
林缚刚想安慰他,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林缚!
林缚是谁?
中了!
第三十七名!”
林缚愣了一下,赵谦却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地喊:“林缚兄!
是你!
你中了!”
林缚挤进人群,在那张红纸上找到了“林缚”两个字,确实在第三十七名。
周围有人看过来,眼神里有惊讶,也有羡慕。
他摸了***口,那里还揣着张阿婆给的菜团子的余温,忽然笑了——他真的做到了,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盼着他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