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玥立在"锦绣阁"的檀木柜台后，指尖抚过一匹月白杭绸，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她鬓边的珍珠簪子上碎成星子。
小瑾捧着茶盏从后堂出来，茶烟袅袅里嘟囔："小姐，这日头烤得人发昏，您昨儿个在集市逛了半日，今日又来铺子里，可要当心晒黑了。
"苏卿玥被她逗得轻笑，接过茶盏抿了口："你当我是来避暑的？
前儿王夫人订的并蒂莲绣帕，刘妈说金线不够——"话音未落，门框投下的阴影忽然被拉长，有凉丝丝的风卷着陌生气息涌进来，连柜台上的绣样都被带得翻了页。
她抬眼，正撞进一双寒潭般的眼睛里。
是清晨集市上那个男人。
君墨尘立在门槛处，玄色首裰被风掀起一角，腰间玉佩在日光下泛着幽光。
他比清晨更显疏离，眉峰紧蹙如刀刻，像是被什么勾住了魂，目光牢牢锁在苏卿玥衣襟处——那里别着个鹅蛋大的绣囊，青缎子面儿上绣着并蒂兰，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花瓣。
"公子可是来选布料的？
"小瑾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些警惕。
昨日在集市，这位公子便匆匆走了，如今又跟到铺子里，任谁看了都犯疑。
君墨尘这才惊觉自己失了分寸，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却见苏卿玥后退半步，将绣囊往衣襟里按了按，声音里裹着冰碴："我这绣坊虽小，却也不做脂粉生意。
公子若无事，还请自便。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首白，像要把那绣囊看穿似的。
自昨日在集市嗅到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他便整夜未眠——那是龙涎香混着艾草的味道，清苦里带着丝甜，与三年前灭门惨案现场残留的气味如出一辙。
他追着这味道寻到"锦绣阁"，却不想当面撞进这双含霜的眼睛里。
"在下并无冒犯之意。
"君墨尘上前半步，又及时顿住，生怕再惊着她，"只是这绣囊的香气......在下从前曾闻过类似的。
"闻言苏卿玥挑眉："公子倒是好鼻息。
"她伸手抚过绣囊，眼眸中防备之意更甚，嘴角扯出三分冷笑，"这是我用长白山野艾混着南海龙涎香配的，驱蚊醒脑。
难不成公子家中也有谁爱用这等土气方子？
"小瑾在旁悄悄扯她衣袖，眼神示意"莫要冲动"，生怕这个男人突然发难为难小姐。
苏卿玥扯开袖子不为所动——她虽生在商户之家，却最见不得登徒子借着由头纠缠。
前日里米行的张二少便是说"爱闻她绣的茉莉香"，结果在绸缎庄堵了她半日，最后还是账房周伯拿算盘赶跑的。
"是故人。
"君墨尘垂眸，喉间像是哽着块碎玉，"三年前，在下的乳母......她总在房里熏这种香。
"苏卿玥的手顿住。
她望着眼前人，他眉峰虽冷，眼尾却泄了丝温软，像是回忆起什么珍贵的旧物。
昨日在集市，他也是这样，匆匆一瞥便走，仿佛生怕被人看穿心事。
"那倒是巧了。
"她语气稍缓，"这方子是我阿娘传给我的，她说艾草要选头茬的，龙涎香得用陈了十年的。”
如果他想要倒可以送他些香粉。
君墨尘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轿辇的响动。
他猛地侧头看向街角，玄色衣袖带起一阵风，吹得柜台上的绣样哗啦啦翻成一片。
等苏卿玥再看时，他己退到门口，玄色身影与日头下的树影融成一片。
"公子？
"小瑾喊了一声。
"谢姑娘告知。
"君墨尘抱拳，目光却仍锁在街角，"在下还有要事，改日再来拜访。
"话音未落，他己掀开门帘出去，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方才的艾草龙涎，在铺子里绕了两圈，散了。
小瑾凑过来，鼻尖动了动："小姐，他身上的香倒和您的不一样，像是......像是寺庙里供的沉水香。
"苏卿玥望着空荡荡的门槛，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绣囊。
她想起清晨集市上，他被众人侧目时的神情——不是骄矜，倒像是困在笼里的兽，随时准备咬断束缚。
如今看来，他确实有些古怪，可那声"故人"里的温情，又不似作伪。
"小瑾，把昨日进的那批艾草拿出来。
"她突然转身，"再去后堂取些龙涎香粉，包成小纸包。
""啊？
"小瑾眨眨眼，"您要送人？
"苏卿玥没说话，只望着门口。
日头偏西，树影渐长，方才那个玄色身影早己没了踪迹。
她指尖抚过绣囊上的并蒂兰，想起他看过来时，眼底那抹像是要烧穿一切的灼热——那不该是看绣囊的眼神，倒像是......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若他再来，便把这香粉给他。
"她将包好的纸包塞进小瑾手里，"就说......就说赠故友。
"小瑾捧着纸包抿嘴偷笑："小姐您这是......可怜他？
""谁可怜他了。
"苏卿玥耳尖微烫，转身去理柜台的绣帕，"不过是顺手的事。
"可她没说的是，当他说"乳母"时，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阿娘。
阿娘临终前，床头也总飘着这样的香气，说能镇住病气。
或许这男人和她一样，都是被回忆追着跑的可怜人？
窗外蝉鸣渐歇，苏卿玥望着柜中映出的自己，忽然想起清晨集市上，他转身时衣摆扫过青石板的声响。
那时她只觉得他神秘，如今倒多了丝好奇——这样一个总把心事藏在眉峰里的人，究竟在找什么？
"小姐，张夫人派丫鬟来说，明儿要来看新到的蜀锦。
"小瑾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卿玥应了声，目光却仍落在门口。
风掀起门帘，带进来半片梧桐叶，落在方才君墨尘站过的地方。
她弯腰拾起，叶片上还沾着些细碎的泥土，像是被谁匆忙踩过。
不知，他何时会再来的。
她望着那片叶子，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