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只是从纯粹的漆黑，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
火山灰依旧在无声地飘落，只是稀疏了许多。
那道横贯天花板的裂缝，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斐楠仰头看了一会，然后转身，走向烤炉。
她拿起火钳，拨开昨夜的余烬，准备重新生火。
“你还要烤？”
林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与疲惫。
“裂缝就在烤炉上面，太危险了。”
斐楠没有回头，只是将一块新的木柴塞进炉膛。
“人饿了，更危险。”
火星溅起，映亮了她固执的侧脸。
林磊盯着那道裂缝，嘴唇紧抿。
他没有再争辩，转身走上楼梯，片刻后，拖下来几根从破损家具上拆下的粗壮木料。
咚。
咚。
他用锤子将木料一根根楔入裂缝下方，在烤炉旁搭建起一个简陋但坚固的三角形支撑结构。
他用行动代替了语言。
矛盾仍在，但面对共同的危机，身体的步调却诡异地统一起来。
一个小时后，麦香再次挣脱了建筑的束缚，固执地向外渗透。
但今天，这股熟悉的香气不再是唯一的信使。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味，浓郁、醇厚，带着一丝微苦的焦香，从隔壁飘了过来。
是咖啡。
那股香气精准地唤醒了人们被灰尘和恐惧***神经，与麦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令人心安的二重奏。
面包店的门被轻轻敲响。
斐楠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老人。
王志华，隔壁退休的地理老师。
他戴着一副老花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毛衣，身上没有沾染太多灰尘，显得干净而体面。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用玻璃杯装着的热咖啡，正冒着袅袅白气。
他用的是一个老式的摩卡壶，煮出的咖啡格外香浓。
“面包温暖肚子。”
王志华将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斐楠，镜片后的眼睛温和而睿智。
“咖啡唤醒精神。”
“我想，这两样东西，现在的清泉镇缺一不可。”
斐楠接过了那杯滚烫的咖啡。
她低头看了一眼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又抬头看了看这位平静的邻居。
然后，她转身从店内拿出一个完整的、烤得金黄的面包，递给了王志华。
“王老师，您说得对。”
没有更多的言语。
一个面包，一杯咖啡。
一个崭新的联盟，在无声的默契中达成。
从今天起，每天清晨，一同“开张”，用食物与饮品的香气，为这座被灰烬掩埋的小镇，提供一份“生活还在继续”的仪式感。
这小小的仪式感，很快就迎来了挑战者。
刘梅又出现了。
她今天换了一身更利落的运动服，头发也梳理过，看起来精神十足。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生的男人，隐隐以她为首。
她没有像昨天一样挤在人群里，而是站上了一块倒塌的广告牌，让自己处于一个制高点。
“各位邻居，大家静一静！”
刘梅的声音盖过了人群的嗡嗡声。
“灾难己经发生，光靠个人的力量是撑不下去的！
我们必须团结起来！”
她张开双臂，姿态极具煽动性。
“我提议，成立‘清泉镇居民自救会’！
由我来牵头，担任会长！”
“我们必须统一管理、统一分配镇上所有幸存的物资！
保证每个人都能有饭吃，有水喝！”
她的话音落下，目光如利箭般，首首射向斐楠的面包店。
那目光里的含义再明显不过。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有人附和，也有人迟疑。
王志华端着咖啡，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
“我支持刘大姐的提议。”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刘梅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以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位在镇上颇有声望的老教师。
“但是，”王志华话锋一转，“我认为，自救会成立的第一件事，不是讨论怎么‘分配’。”
他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是应该先搞清楚，我们现在面临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全镇还有多少人活着？
有多少人受伤？
能用的干净水源在哪里？
这些才是最要紧的。”
“我推荐，由诊所的陈医生负责统计伤员和医疗需求，由李警官负责清点人口和巡查安全。
他们是专业人士，也最了解情况。”
王志华的一番话，条理清晰，合情合理，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分东西”这个敏感话题，转移到了“救人”和“做事”的实务上。
刘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精心策划的夺权议程，被王志华轻描淡写地推入了另一个轨道。
她无法反驳。
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对统计人口和救治伤员，就等于暴露了她的私心。
“王老师……说得对。”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就……先按王老师说的办。”
她看向王志华的眼神里，多了一层深深的忌惮。
第一次交锋，无声无息，却己结下梁子。
不远处的废墟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
十六岁的高中生萧雅，用一块从烧毁的画室里捡到的木炭，在速写本粗糙的纸页上，迅速勾勒着眼前的画面。
画面中心，是递出面包的斐楠，和端着咖啡的王志华。
两股温暖的香气，仿佛在她的画纸上交融。
这是她速写本上的第一页。
没过多久，一个疲惫的身影走到了面包店门口。
是陈医生。
他的白大褂上沾满了污渍，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斐楠，我需要面包。”
他没有客套，声音嘶哑。
他摊开手，掌心是一卷用塑料袋包好的、崭新的医用纱布。
这是诊所里最后的库存之一。
斐楠沉默地接过纱布，递给了他三个面包。
“谢谢。”
陈医生接过面包，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然后才艰难地开口。
“小心水源。
镇上己经开始出现病人了，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应该是喝了被污染的水。”
“普通的纱布过滤没用。”
这个消息，比头顶的裂缝更让人心头发沉。
黄昏时分，林磊终于完成了屋顶的加固工作。
他在清理从裂缝掉落的碎屑时，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
他拂去表面的灰尘，将它拿到灯下。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碎片，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非地球岩石的色泽。
它的边缘有被暴力撕裂的痕迹，但表面上，却刻着几道极其规整、带有某种韵律的刻痕。
那绝不是自然形成的纹路。
林磊握紧了这块奇特的碎片，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这东西，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