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阴影,开始笼罩在高一新生的头顶。
各科老师都加快了讲课进度,试卷和练习册像雪花一样飘下来。
按照学校规定,期中考试需要清空教室,所有个人物品都要搬回宿舍或者带回家。
考试前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抱怨声,桌椅拖动声,书本碰撞声,响成一片。
岑悦悦看着自己桌面上、桌肚里堆积如山的书本和试卷,还有那个沉甸甸的、塞满了各种复习资料和杂物的书包,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她力气不算小,但要把这么多东西一次性搬回位于校园另一头的女生宿舍,实在是个艰巨的任务。
她叹了口气,开始慢吞吞地整理。
先把试卷分类叠好,再把书本按大小摞起来。
周围己经有动作快的同学,抱着高高的一摞书,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正当她抱起一摞最重的教材,准备先运一趟时,身前笼罩下来一片阴影。
她抬头,是林向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桌子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摞摇摇欲坠的书上。
“要搬回去?”
他问,声音还是那样,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
岑悦悦点点头,有点无奈,“东西太多了,得分好几趟。”
林向阳没再说话,只是伸手,不由分说地,从她怀里把那摞最重的书接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自然,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岑悦悦怀里一空,愣了一下。
“哎,不用……”话没说完,就见林向阳己经弯下腰,一只手抓住她课桌的边缘,稍一用力,就把那张堆满了剩余书本杂物的课桌给抬了起来!
他用的是单手,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课桌在他手里,显得并不那么沉重。
“我帮你搬桌子。”
他言简意赅,说完,抬着桌子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侧过头,目光扫过她还抱在怀里的几本零散笔记本和笔袋,“那些,放桌上。”
岑悦悦还有点懵,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赶紧把手里的零碎东西放到被他抬起的桌面上。
于是,走廊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清瘦的少年单手扛着一张课桌,步履稳健地走在前面,课桌面上除了书本,还孤零零地躺着一个粉色笔袋。
少女空着手,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周围有相熟的同学投来诧异和探究的目光,夹杂着几声低笑和窃窃私语。
“哇,林向阳,力气不小啊!”
“帮课代表搬东西呢?
真热心!”
林向阳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岑悦悦却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不太自在。
她快走两步,跟他并排,小声说:“谢谢啊……其实我可以自己慢慢搬的。”
林向阳目视前方,喉结动了一下,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就没了。
岑悦悦:“……”这人,真是惜字如金。
一路无话。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按照规定,男生不能上去。
林向阳把桌子稳稳地放在门口的空地上。
“到了。”
他说。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岑悦悦连忙再次道谢,语气诚恳。
林向阳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落在她因为搬运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不客气。”
说完,转身就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来往搬书的人流里。
岑悦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低头看了看这张被搬过来的桌子,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好像……有点过于热心了?
但他是语文课代表,自己是英语课代表,平时收作业什么的也有交集,算是……朋友?
朋友之间互相帮个忙,好像也说得过去。
她甩甩头,把这点莫名的思绪抛开,开始费劲地把桌子往楼梯口挪。
算了,别想那么多,赶紧搬完才是正事。
期中考试如期而至,又在一片哀鸿遍野中结束。
考试结束后,重新排了座位。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岑悦悦和林向阳,依旧是前后桌。
只是这次,岑悦悦坐在了前面,林向阳坐在了她后面。
位置的调换,似乎并没有改变他们之间那种不咸不淡的交往模式。
依旧是讨论问题,传递作业,偶尔因为班级事务说上几句话。
唯一的变化是,讨论问题的频率,似乎高了一些。
主要是岑悦悦。
她的理科,尤其是物理,有点弱。
而林向阳,似乎是全能型的,数理化生,几乎没有短板。
每当她被物理题折磨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会转过身,把练习册推到后桌。
“林向阳,这道题……你能帮我看看吗?”
她指着上面一道关于受力分析的题目,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林向阳通常会停下笔,接过练习册,垂眸看题。
他的睫毛很长,低垂着的时候,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他看题很专注,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什么。
片刻后,他会抬起眼,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一边写画,一边给她讲解。
他的思路极其清晰,步骤分明,语言简洁,没有一句废话,总能精准地切中她卡壳的那个点。
“……所以,这里摩擦力的方向是相反的,明白了?”
他讲完,会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静,带着询问。
岑悦悦往往会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哦——原来是这样!
我懂了懂了!
谢谢!”
她恍然大悟,眼睛亮起来,带着由衷的感激。
有时候,她也会拿一些语文或者英语的题目去“请教”他,其实更多时候是带着点分享和讨论的意味。
比如,一篇阅读理解里出现的生僻典故,或者一道英语完形填空中微妙的语境差异。
林向阳对于她问的理科问题,解答得认真详尽。
对于她带来的文科题目讨论,他也会认真倾听,偶尔提出自己独特的见解,往往能让岑悦悦觉得耳目一新。
在这种一来一往的“学术交流”中,岑悦悦觉得,林向阳这个“朋友”,似乎变得更加具体和立体了。
他虽然话少,但很可靠,脑子聪明,懂得也多。
是个很好的学习伙伴。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她每一次转身提问,眼睛发亮地说“谢谢”时,身后那个少年,握着笔的指尖,会微微收紧。
在她拿着有趣的英文诗或者文言文片段来和他讨论,笑得眉眼弯弯时,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心跳会漏掉多少拍。
他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这些短暂的、属于两个人的时刻,像吝啬的龙守护着洞穴里唯一的宝石。
---十一月底,天气彻底转凉。
梧桐叶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岑悦悦的生日,就在这个略显萧瑟的季节里。
生日的前一晚,她接到初中好友的电话,聊了半个多小时,挂掉电话才想起还有一张英语卷子没做完。
手忙脚乱地赶完,睡下时己经过了十二点。
早上醒来,脑袋就有点昏沉沉的,想到生日也没什么特别安排,父母的红包昨晚己经微信发过来了,等会儿去食堂吃个面条就算庆祝,心情不免有点淡淡的低落。
她踩着早读课的***冲进教室。
教室里书声琅琅,语文课代表林向阳正站在讲台边,带着大家晨读《赤壁赋》。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她溜回自己的座位,把书包塞进桌肚。
手往里一伸,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边缘光滑的东西。
不是她的书。
她疑惑地低头,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米白色的硬纸文件夹,大小和A4纸差不多,朴素干净,没有任何花纹。
是什么?
谁放错的?
她带着疑惑,翻开了文件夹。
里面是一幅画。
水彩画。
画的是……她?
背景是熟悉的教室,窗户,桌椅。
一个女孩趴在堆满了英语试卷的课桌上,侧着脸,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轮廓周围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阳光似乎在那睫毛的末梢,凝结成了极其细碎、闪烁的光点,仿佛缀着星屑。
她的呼吸均匀,脸颊透着安静的粉晕,连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发丝,都被描绘得丝丝分明,带着柔软的弧度。
画得极其精细,又充满了温柔的光感。
那种静谧和美好,几乎要从纸面上流淌出来。
岑悦悦彻底愣住了。
她认出那是上周三下午的事情。
那个周三下午,她作为英语课代表,帮着老师批改了两个小时的周测卷子,累得筋疲力尽,回到教室后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原来……那个时候,她是这个样子的吗?
是谁画的?
她下意识地翻到画的背面。
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日期,正是她睡着的那天。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署名和标记。
心脏,毫无预兆地,猛地跳了一下。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地转过头,看向后座。
林向阳己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正低着头,摊开一本练习册,手里握着笔,似乎在全神贯注地默写着什么。
晨读己经结束,教室里有些嘈杂,但他周围仿佛自成一方安静的天地。
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耳廓……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中,泛着清晰可见的、不正常的红色。
岑悦悦的目光,落在他笔尖正在移动的那页纸上。
那明显是语文的默写本,他写的,应该是要求背诵的古诗文。
可是……那一行字……他的笔尖停顿在那里,墨水在纸面上洇开了一个小小的蓝点。
而那行本该是“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的诗句下面,赫然写着两个与上下文毫无关联、显得无比突兀的字——“悦悦”。
他的字一向清隽工整,这两个字却写得有些潦草,带着一种仓促的、泄露了心事的慌乱。
岑悦悦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那个名字上移开,撞上林向阳骤然抬起的视线。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写错了什么,整张脸,连同脖颈,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绯红。
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清晰的窘迫、慌乱,还有一丝……被撞破的无措。
教室里的人声,书本的翻动声,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无限拉远,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岑悦悦手里还捏着那幅水彩画,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细腻的纹理和微微的凉意。
画中沉睡的女孩安详美好,眼前少年涨红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惶。
她看着他,脑子里有点乱,像塞进了一团被猫咪抓过的毛线。
搬书时的怪异感,讲题时他偶尔的停顿和移开的目光,还有此刻这幅没有署名却仿佛烙印着他气息的画,以及默写本上那个突兀的、她的名字……一些被她忽略的、细微的碎片,似乎在这一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地、试探性地,拼凑出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轮廓。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干涩,举了举手里的文件夹:“林向阳,”她问,眼睛紧紧盯着他,“这个……是你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