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雾气终年不散。那些迷茫的灵魂沿着河岸徘徊,等待着超度或沉沦。
在这片模糊了时间与空间界限的边际地带,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建筑——忘川茶舍。茶舍不大,
青瓦木墙,檐角挂着一串褪色的风铃,无风自动时会发出清冷的声音。
门前两盏红灯笼日夜亮着,为迷途的灵魂指引方向,也警示生人远离。茶舍没有窗户,
唯一入口是一扇雕花木门,门上刻着看不懂的符文。我叫无言,是这茶舍的掌柜,
不知在此待了多久,也不知还要待多久。我的职责是接待那些徘徊在忘川河畔的灵魂,
给他们一碗特制的茶汤。这茶汤能让他们忘记前尘往事,安心踏上轮回之路。
但总有些灵魂执念太深,一碗茶汤不足以让他们放下。对于这些灵魂,
我有一个特殊的规矩:他们必须用自己的故事,来换一碗茶汤。今夜,
忘川河上的雾气格外浓重,红灯笼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双疲倦的眼睛。
我拨弄着手中的茶具,准备迎接今晚的客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踉跄而入。
来者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衣衫褴褛,面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不像其他游魂那般迷茫。他四下打量着茶舍,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这里是...”他迟疑着开口,声音干涩。“忘川茶舍。”我递上一碗清茶,“喝了吧,
能让你好受些。”男子接过茶碗,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中,感受着那点温热。
“我...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每个灵魂都有自己的路。”我继续擦拭茶具,
“重要的大多不是如何来的,而是如何离开。”他低头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眉头紧锁,
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茶舍里静悄悄的,只有茶壶冒气的细微声响。
“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他喃喃道。“很多人都这么说。”我放下手中的茶具,
正视着他,“你可以叫我无言。我负责为迷途的灵魂提供茶汤,帮助他们渡过忘川。
”“茶汤?”他警惕地看着手中的碗。“能让你忘记前尘往事,安心上路。”我平静地解释,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和别的灵魂不同。你还有未尽的执念。”他沉默片刻,
然后抬头直视我的眼睛:“我确实有必须记住的事情。有人...在等我回去。
”我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们来做笔交易吧。你讲你的故事,若这故事值得,
我便给你一碗不一样的茶汤,能保你记忆不灭,甚至...有可能重返阳间。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如果我的故事不值呢?
”“那你就得喝下这碗普通的茶汤,忘记一切,渡过忘川。”我顿了顿,“当然,
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喝下它,不必冒险。”他几乎没有犹豫:“我选择讲故事。”我点点头,
示意他坐下:“那么,开始吧。你是谁?为何会来到忘川?”男子深吸一口气,
开始了他的故事。“我叫陈远,是一名医生。如果时间没错的话,我应该是1990年生人,
今年28岁。”“我死于一场车祸。”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
玻璃碎裂的巨响,然后是永恒的黑暗。“那天晚上,我接到急诊电话,
有个危重病人需要立即手术。虽然那天是我休息日,但作为主治医生,
我还是立刻驱车赶往医院。”陈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雨下得很大,能见度很低。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卡车闯红灯,直接撞上了我的驾驶座。
”陈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伤痕,但死亡的痛楚似乎还留在灵魂深处。
“我最后的记忆是救护车的鸣笛声和越来越弱的疼痛感。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
已经在这忘川河畔了。”我静静听着,给他续了一碗茶。这样的故事在茶舍里并不稀奇,
每天都有因意外而提前结束生命的灵魂。但直觉告诉我,陈远的故事不会这么简单。
“你是怎么保持记忆如此清晰的?”我问,“大多数灵魂到达这里时,
已经记不清自己的死因了。”陈远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我不知道。但我确实记得很多事情,
包括我的工作,我的生活,还有...”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温柔而痛苦的表情,
“还有我的妻子,林婉。”“林婉。”我重复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是的,林婉。
”陈远的眼神变得遥远,仿佛透过茶舍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们相识于大学时代,相爱七年,结婚三年。她是个画家,
自由洒脱,与我一板一眼的性格截然不同。”“那天我出门前,她还嘱咐我早点回来,
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陈远苦笑道,“我永远没能知道那个好消息是什么。
”“所以你选择讲故事,是为了回去见她一面?”我问。陈远摇摇头:“不完全是。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林婉有危险。我必须回去警告她。”“危险?”我挑眉。“我说不清楚,
只是一种直觉。”陈远握紧拳头,“在我死后,我好像能看到一些片段,林婉在哭泣,
然后在某个黑暗的地方...有血。很多血。”我沉默不语。
茶舍里只听得见忘川河水拍岸的声音。“无言先生,您相信灵魂之间有某种联系吗?
”陈远突然问,“即使生死相隔,仍然能感受到彼此的安危?”我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反问道:“你说你是一名医生。在行医过程中,可曾有过什么...不寻常的经历?
”陈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您是指,
我是否做过什么导致现在这种状况的事情?”我点头。陈远沉思片刻,说:“有一件事,
不知道是否相关。大约一年前,我接手了一个特殊的病人。那是个老人,
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被路人发现昏倒在路边后送到我们医院。他患的是晚期肝癌,
已经无药可救。”“奇怪的是,老人临终前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愉悦。
他握着我的手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陈远回忆道,“他说:‘年轻人,
我看到了你的命运线。你命中有大劫,但亦有一线生机。记住,当黑暗降临时,
寻找忘川的光。’”“忘川的光?”我重复着,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是的。
当时我以为这只是临终前的胡言乱语,没有当真。但现在想来...”陈远环顾茶舍,
“这里难道就是他所指的忘川?”我没有回答,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位老人,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比如纹身或者特殊的配饰?”陈远努力回忆着:“说起来,
他手腕上确实有一个纹身,很奇特的样子,像是一种古老的符号,又像是一盏灯笼。
”我微微点头,不再说话。茶舍再次陷入沉默。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面容姣好,却带着化不开的哀愁。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柜台前,
递给我一个小瓶子。“这是今宵的眼泪,无言先生。”女子声音轻柔,眼中却无光。
我接过瓶子,里面装着晶莹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谢谢,沐雨。
”我点头致意,“三号桌的客人等了很久了,给他上一碗相思汤吧。
”名叫沐雨的女子微微颔首,娴熟地准备茶汤,向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去。
陈远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她是?”“沐雨,茶舍的助手。”我简短地回答,“和她一样,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有着特殊执念的灵魂,选择暂时不渡忘川,在此工作以换取更多时间。
”“那个瓶子里装的...”“眼泪。”我倒出一些液体在茶壶中,“最纯净的情感结晶,
是茶舍特制茶汤的重要原料。不同情感的眼泪,能调制出不同功效的茶汤。
”陈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仍追随着沐雨的身影。沐雨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交汇的刹那,两人都愣了一下,仿佛认出了什么,却又迅速移开目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陈远忍不住问。沐雨轻轻摇头:“每个灵魂都这么问。
我只是长了一张大众脸罢了。”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但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
这不是普通的相遇,两人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陈远还欲说什么,茶舍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股寒气,伴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来者穿着黑色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下,
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巴。他一进门,茶舍内的温度似乎就下降了几度,
几个原本安静喝茶的灵魂不安地骚动起来。“鬼差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我平静地问,
但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黑袍人走向柜台,每一步都悄无声息:“无言,边界最近不稳定,
有灵魂逃脱。你可有看到任何异常?”“忘川茶舍只接待自愿前来的灵魂。”我面不改色,
“至于逃脱的灵魂,那是你们阴司的事情。”黑袍人低笑一声,
声音如碎石摩擦:“你还是老样子。”他突然转向陈远,“这是新来的?
”陈远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位客人,正在讲故事换取特制茶汤。
”我挡在陈远面前,“鬼差大人若无他事,就请便吧,别吓着我的客人。
”鬼差盯着陈远看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很好。不过记住,任何灵魂最终都要归于秩序。
茶舍也不能违背这个法则。”说完,他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突然。
陈远长舒一口气:“那是...”“阴司的鬼差,负责抓捕逃脱的灵魂。”我轻描淡写地说,
“看来最近边界确实不稳定,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机会。”“机会?”“边界不稳定,
意味着有可能返回阳间。”我压低声音,“但也要小心,鬼差们现在格外警惕。
继续你的故事吧,时间不多了。”陈远点点头,继续讲述:“我死后,并没有立即来到忘川。
一开始,我的灵魂似乎被困在某个地方,一片混沌。后来,我听到了林婉的哭声,
才渐渐找到了方向。”“我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我。林婉为我举行了葬礼,那天下着细雨,
她站在我的墓前,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塑。”陈远眼中泛起痛苦,“之后的日子里,
她几乎不吃不睡,只是整天呆坐在画室里,对着我的照片发呆。”“直到有一天,
一个男人来找她。那是我生前的朋友,张浩。我看到他安慰林婉,
然后...”陈远握紧拳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贪婪。他一直对林婉有好感,现在我死了,
他终于有机会了。”“你怀疑这个张浩会对林婉不利?”我问。陈远摇头:“不完全是。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大概在我死后第七天,林婉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我无法听清内容,
但看到她脸色大变。当晚,她翻出了我的一些旧物,包括一本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日记。
”“日记里写了什么?”“我不确定,因为那本日记我从未写过。”陈远困惑地说,
“或者说,我不记得自己写过。但林婉看着那本日记,表情越来越惊恐。
然后她开始收拾行李,像是要出远门。”“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因为我无法离她太远。但就在她开车离开城市的那一刻,我突然被一股力量拉扯,
然后就到了忘川河畔。”陈远看着我的眼睛,“无言先生,我认为林婉去找的地方,
可能与忘川有关。而她那通电话和那本神秘的日记,肯定与我的死有关。”我沉思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