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江川死了,死在一场连环追尾的车祸里。警方说,
他是为了避让一个突然冲出马路的孩子,猛打方向盘,撞上了隔离带。车速太快,
气囊弹出的瞬间,他的头骨已经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碎裂。当场死亡。没有痛苦,
这是法医对我说的,唯一的安慰。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手里攥着那份死亡证明,
薄薄的一张纸,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我和江川结婚三年,从校服到婚纱,
整整十年。他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男人,说话永远轻声细语,看我的眼神永远像盛着一汪春水。
他会记得我们所有的纪念日,会在我生理期提前备好红糖姜茶,
会把我随口一提的“那件裙子真好看”在第二天就买回来挂在衣柜里。他是完美的丈夫,
我们的婚姻是所有人眼中的范本。可现在,他死了。葬礼的流程繁琐而麻木,
我像个提线木偶,在司仪的引导下鞠躬,致谢。江川的父母哭到昏厥,被亲戚扶着提前离场。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觉得心脏的位置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直到宾客散尽,我独自回到我们亲手布置的家里,看着玄关处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拖鞋,
看着阳台上他养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多肉,看着卧室床头柜上我们相拥而笑的合照,
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悲恸才如山洪决堤,瞬间将我淹没。我抱着他的枕头,
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我最熟悉的皂角清香。我把脸埋进去,终于放声大哭。
就在我哭到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时候,门铃响了。突兀,刺耳。
我以为是哪位吊唁的亲友去而复返,胡乱抹了把脸,红着眼眶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看到他脸的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是一张和江川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甚至连唇角那颗浅浅的痣,位置都分毫不差。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身形挺拔,只是眼神不像江川那样温润,而是带着一种锐利和审视,
像一把淬了火的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他。是江川。他没有死。这是一场噩梦,或者是一个荒唐的恶作剧。我颤抖着伸出手,
想要触摸他的脸,确认他的真实。男人却在我触碰到他之前,微微侧头避开了。
他的声音响起,比江川的要低沉沙哑一些,带着一丝陌生的冷硬。“温静?”我猛地一颤。
江川从不叫我温静,他总是叫我“静静”,或者“老婆”。
“你……”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厉害,“你是谁?”“我叫江河。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江川的双胞胎哥哥。”双胞胎哥哥?
我像听到了天方夜谭。我和江川在一起十年,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有任何兄弟姐妹。
他的父母也从未说过。“不可能。”我立刻反驳,
心脏因为这个荒谬的谎言而剧烈地抽痛起来,“江川是独生子,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冒充他?”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和江川一模一样的人?整容?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阴谋?
江河的眼神暗了暗,似乎对我的反应并不意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有些旧的身份证,
递到我面前。上面的照片,是他。名字,江河。出生日期,和江川是同一天。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身份证,又抬头看看他那张脸,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
“江川不让我告诉你。”他收回身份证,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
他的生活已经足够完美,不想让我的存在,给你带来任何困扰。”“困扰?”我抓住这个词,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是什么样的‘困扰’?”江河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我,
看向屋内的陈设。那目光很复杂,有怀念,有悲伤,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嫉妒。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他最后说,“我来,是受他所托。”“他托你做什么?
”我的心跳得飞快。“照顾你。”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看着他,
这个自称江河的男人,这个顶着我亡夫脸庞的陌生人,说要来照顾我。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和羞辱。“滚。”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温静,你听我说……”“我让你滚!”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抓起门边的雨伞就朝他挥过去,“你这个骗子!怪物!滚出我的家!滚!”江川死了,
我唯一的爱人死了。现在却冒出来一个复制品,说要代替他?凭什么!江河没有躲,
任由雨伞一下下地落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只是站在那里,
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渐渐流露出一丝痛楚。直到我力竭,
他才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很粗糙,布满老茧,
和江川那双弹钢琴的、温暖修长的手完全不同。“你冷静一点。”他沉声说,
“我对他没有恶意,对你也没有。”“放开我!”我挣扎着,可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我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我明天再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松开手,转身离开了。
我瘫软在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这个夜晚,我彻夜未眠。
江川有双胞胎哥哥?这件事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十年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我想起,
江川从不让我见他的远房亲戚,每次都说“关系很淡,没必要”。我想起,他的钱包里,
除了我的照片,还有一张泛黄的、两个小男孩的合影,他曾含糊地说是“小时候的邻居”。
我想起,他每年总有那么几天会“出差”,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回来后情绪总会有些低落。还有,他左边肩膀上,有一块很淡的疤痕,像是什么利器划过。
我问过他,他笑着说是小时候调皮爬树摔的。这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
此刻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紧紧缠绕。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似乎藏着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世界。第二天,江含,不,江河,真的又来了。他没有按门铃,
只是在门口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我从猫眼里看到他,心里一阵烦乱。
我没有开门。他就那么一直站着,从早上站到中午。期间有邻居出门,好奇地打量他,
他也不为所动。我狠着心不理他,可胃里传来的饥饿感提醒我,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我和江川习惯每周去一次超市,而这个周日,他不在了。最终,
我还是打开了门。“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冷冷地问。他手里提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
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蔬菜和肉。“你该吃饭了。”他把袋子递给我。我没有接。他也不尴尬,
自顾自地侧身挤进门,换上江川的拖鞋,熟门熟路地走向厨房。“出去!”我跟在他身后,
声音都在发抖。他置若罔闻,打开冰箱,看到里面空荡荡的,眉头皱了一下。
然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将购物袋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去。他的动作很熟练,不像江川。
江川虽然体贴,但家务活上有些笨拙,每次整理冰箱都像在打仗。“你凭什么闯进我家?
信不信我报警?”我威胁道。他终于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我。“报警?用什么理由?
一个长得像你丈夫的男人,给你送了点吃的?”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的怒火浇熄了一半。
是啊,我该怎么说?说他是我亡夫的双胞胎哥哥?警察会信吗?只会当成家庭纠纷吧。
“你走。”我无力地说,“我不需要你照顾。”“这是江川的遗愿。”他强调道,
“他走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什么都不会,他怕你照顾不好自己。”“我什么都不会?
”我被他这句话刺痛了,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都是他惯的。他把我养成了一个废物,
然后就撒手不管了。”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江河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他不是故意的。”他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番茄,打了火,开始做饭。他的动作干净利落,
和我印象里那个笨手笨脚的江川判若两人。很快,
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就放在了我面前。“吃吧。”他说。我看着那碗面,
胃里翻江倒海。我怎么能吃下这个陌生男人做的饭?可那股诱人的香气,
又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鼻子里,勾起我几乎已经麻木的食欲。我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
我需要力气,去查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吃完饭,我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暖意。
我看着在厨房里默默洗碗的江河,心里五味杂陈。“你和江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终于开口问。他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我们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
我跟了妈,他跟了爸。后来我妈再婚,继父……对我不好。十几岁的时候,
我就自己出来闯了。”他的叙述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为什么江川从没提过你?
叔叔阿姨也……”“因为他们觉得我丢人。”江...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一个初中都没毕业,在社会上瞎混的混子,
怎么配做他们优秀的、名牌大学毕业的儿子的哥哥?”我的心一沉。
江川的父母确实是那种很看重脸面和成就的人。“江川不是这么想的。
”我下意识地为我的丈夫辩解。“我知道。”江河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转过身来。
“他每个月都会偷偷给我打钱,每年都会来看我。他跟我说你的事,说你有多好,多善良,
多爱笑。他说,看到你,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亮的。”我的眼眶一热。“他跟我说,哥,
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她胆子小,人又迷糊,没有我,她可怎么办。
”江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说着同样的话。我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眼泪无声地滑落。江河走到我面前,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似乎想帮我擦掉眼泪,
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所以,我来了。”他说。接下来的几天,江河就这么住了下来。
他睡在客房,白天会出去,不知道去做什么,但总会在饭点前回来到,为我准备好一日三餐。
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我们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和平。我默认了他的存在,
因为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也因为……我发现我开始依赖他做的饭菜。
我开始偷偷观察他。他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而江川必须加两块方糖和足量的牛奶。
他洗完澡会把毛巾拧得干干的,方方正正地挂好,而江川总是随手一搭。
他看电视喜欢看财经新闻和纪录片,而江川喜欢陪我看无聊的偶像剧。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烟草味,虽然他从不在我面前抽烟。而江川,从不抽烟。
他们是那么不同,可又是那么相像。有时候,我会在某个瞬间恍惚。
比如他穿着江川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看书,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那一刻,我会以为江川从未离开。但只要他一开口,
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就会立刻将我拉回现实。我开始整理江川的遗物。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我们的回忆。在一个上锁的旧木箱里,我找到了那张江河提到过的,
两个小男孩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两个穿着一样衣服的男孩并排站着,一个笑得灿烂,
一个却抿着嘴,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笑得灿烂的那个,是我的江川。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