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滴童年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泥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我蹲在门槛上,数着水滴,
一、二、三……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游戏。远处山峦隐在雾里,近处稻田绿得发黑。
这是我们村最常见的景象,一年四季,除了颜色稍有变化,其余大抵如此。“小妹,
进来吃饭了。”姐姐在屋里叫我,声音轻得像蚊呐。我慢慢起身,
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进昏暗的屋子。桌上摆着一盘咸菜和三个已经凉透的红薯。
哥哥低着头,已经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桌面的裂纹。这是我们姐弟三人的日常。
父亲两个月前也去了深圳,和母亲一起。他们说是去“挣大钱”,可我知道,
他们只是为了还清家里那笔永远也还不完的债。“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咬了一口红薯,
问道。姐姐和哥哥对视一眼,然后姐姐轻轻摇头:“过年吧,应该过年就回来了。
”这话他们已经说了无数遍。我也问了无数遍。可每年的春节,往往只有母亲一个人回来,
住不上十天就又走了。父亲已经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了。晚饭后,雨停了。
夕阳从云层中挣扎出来,给村子抹上一层短暂的金色。我走出屋子,
看见隔壁家的阿强正在和他爸爸一起修农具。阿强看见我,咧嘴一笑,
然后被他爸爸拍了下后脑勺,又专心递起工具来。我很快移开了视线。
那种亲昵让我心里发酸。夜深了,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屋外的虫鸣。姐姐轻轻爬上床,
在我身边躺下。她的手搭在我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像妈妈在家时那样。“姐姐,
我想妈妈了。”我小声说。黑暗中,我感觉到姐姐的身体僵了一下,
然后她更紧地搂住我:“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我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母亲离开那天的画面。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一步三回头。我追着车子跑了很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辆载着她去县城中巴车的影子。那时我五岁,
还不知道“深圳”是什么地方,只知道那里很远,远到妈妈要坐三天两夜的车才能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村边那条小河,平静而缓慢。我上小学了,
哥哥姐姐每天带着我一起走五里山路去学校。他们总是在我走不动时轮流背我,
尽管他们自己也只是孩子。学校里,别的孩子都会聚在一起玩跳房子、丢沙包,
我们姐弟三人却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安静得像三块石头。下课铃一响,
我们就飞快地收拾书包,赶在天黑前回家。因为家里还有奶奶等着我们。
奶奶是个瘦小的女人,背驼得厉害,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但她总是笑着,
尤其是看见我们三个时。她会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野果,或者一把炒豆子,
分给我们。“你爸妈不容易,都是为了你们。”她常常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念叨,
“等你们长大了,出息了,他们就能回来了。”我相信奶奶的话,所以努力学习,
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名。我把奖状一张张贴在墙上,希望有一天妈妈回来时能看到。可是,
在我一年级那年的冬天,奶奶病倒了。起初只是咳嗽,后来就下不了床了。
姐姐担起了照顾奶奶的责任,每天给奶奶擦身、喂药。哥哥则包揽了所有的农活。
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坐在奶奶床边,给她读课本上的故事。
“我们小妹…读得真好…”奶奶虚弱地笑着,枯瘦的手摸着我的头。有一天放学回家,
我们发现奶奶的床边围了好几个邻居。奶奶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姐姐冲过去,
握住奶奶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去找李大叔,让他打电话…叫你爸妈回来。
”隔壁的王婶红着眼睛说。哥哥飞奔出门。我站在原地,看着奶奶苍白的脸,突然害怕起来。
那天晚上,奶奶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她总是看着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但最终,
父母还是没有赶回来。奶奶在黎明前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我们姐弟说的:“好好的…互相照顾…”奶奶的葬礼上,
我第一次看见姐姐放声大哭。哥哥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则茫然地看着大人们忙前忙后,看着棺材缓缓落入土中,还是不能理解,
为什么奶奶就这么不见了。2 孤影相依从那天起,我们家只剩下姐弟三人。
爷爷是在奶奶去世后来到我们家的。他本来和二叔住在一起,但二婶不愿意独自照顾老人,
于是爷爷就搬来了我们家。爷爷话不多,总是坐在门槛上抽旱烟,望着远方出神。
他不太会做饭,常常一锅粥煮糊了又煮。姐姐很快接过了这个任务,虽然她才十岁。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下地干活了。”爷爷看着姐姐忙碌的身影,喃喃道。
尽管如此,爷爷的存在还是给了我们一些安慰。至少,我们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孤儿”。
晚上,他会给我们讲爸爸小时候的糗事,讲村里从前的传说。那些故事大多已经讲过很多遍,
但我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然而,好景不长。在我四年级那年,爷爷也病倒了。
医生说是什么“肝硬化”,没得治了。爷爷躺在床上,一天天消瘦下去,
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父母这次回来了。妈妈瘦了很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爸爸还是老样子,沉默寡言,身上有股酒气。他们照顾了爷爷最后一段日子。爷爷下葬那天,
爸爸醉得不省人事。妈妈一个人操持了所有事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葬礼结束后,
她在爷爷的坟前坐了很久,我们叫她,她也不应。三天后,父母又要回深圳了。临走前,
妈妈把姐姐叫到一边,塞给她一叠钱。“你是大姐,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妈妈说,
声音沙哑。姐姐点点头,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哥哥站在我身边,一动不动。
我则死死抓住妈妈的衣角,不让她走。“听话,小妹。”妈妈掰开我的手指,眼圈红了,
“妈妈很快就回来。”他们还是走了。那一年,我十岁,姐姐十三岁,哥哥也十三岁。
从那时起,我们真正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姐姐一夜之间长大了。她学会了记账,
精打细算地使用父母寄回来的生活费;她学会了砍价,
在集市上为几毛钱和商贩争得面红耳赤;她学会了修补衣服,
我们的破洞裤子上总是缀着歪歪扭扭的针脚。哥哥也变得沉默寡言。
他不再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耍,而是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学习或者帮邻居干活,
换点零钱补贴家用。而我,依然是他们身后的小尾巴,安静而顺从。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
姐姐和哥哥小学毕业,要去镇上的初中读书了。镇中学离村子有十五里路,只能住校。
“我不去上学了。”姐姐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晚上宣布,“我在家照顾小妹,
你们俩去上学。”“不行!”哥哥第一次对姐姐大声说话,“你是班里第一名,
老师说你最有希望考上县一中!我去打工,我养你们!”我看着他们争执,心里难受极了。
我知道,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想放弃学业。最后,在班主任的调解下,他们决定都去上学,
而我暂时借住在邻居王婶家。父母多付一些生活费作为补偿。3 离别之痛就这样,
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一个人生活——虽然不是独自住在一栋房子里,
但再没有哥哥姐姐朝夕相伴。姐姐哥哥去学校的前一晚,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
像小时候那样。“小妹,你要听话,好好吃饭,好好写作业。”姐姐一遍遍地叮嘱,
“有什么事就找王婶,或者去学校找我们。”哥哥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木雕,是一只小鸟。
“给你,想我们的时候就看看它。”我接过木雕,紧紧攥在手心,一夜未眠。第二天,
我站在村口,看着他们背着行李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两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