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隐忍,我修成魔功,誓要血债血偿。
昔日仇敌己成正道魁首,受万人敬仰。
我提着染血长剑踏上宗门,他竟当众斥我入魔失心。
道理?
这世间最大的道理,就是斩尽杀绝!”
我一剑斩落,天地噤声。
却在他魂飞魄散之际,听到他最后的低语:小心...你体内的...寒渊,终年云缠雾绕,深不见底。
据说,坠入此渊者,血肉成泥,神魂永锢,连轮回都是奢望。
此刻,渊底最深处,万古不化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
没有光,没有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死寂。
蚀骨的阴风无声无息地刮着,卷动着地上细碎的、不知是何物腐朽而成的尘埃。
一点微光,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亮起。
那是一双骤然睁开的眼。
瞳孔深处,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的幽暗,仿佛两个微型的深渊。
片刻后,那异象才缓缓褪去,显出一双属于人类的、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萧烬盘坐在一块光滑如镜的黑色巨岩上,周身缭绕着如有实质的黑色煞气,它们像活物般扭动、嘶鸣,却又被他牢牢束缚在体表三寸之内。
他缓缓抬起手,指节分明,肤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指甲却透着幽冷的暗蓝色。
十年了。
整整十年,他藏身在这绝地,与死亡相伴,与怨魂为邻。
吞噬着渊底积攒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凶煞之气,修炼那卷偶然得来的、名为《九幽噬魔典》的禁忌功法。
每一次运功,都如同将神魂置于亿万根冰针之上穿刺,又似被地狱之火从内而外灼烧。
痛苦早己成为习惯,烙印在骨髓里。
唯有那彻骨的恨意,是支撑他不被这魔功同化、不被这黑暗吞噬的唯一薪柴。
他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前方浓郁的黑暗如同幕布般被无声撕裂,露出一小片清晰的景象——那是他用强大神念强行从渊底煞气中剥离出的、记忆最深处的碎片。
景象中,阳光明媚,桃花纷飞如雨。
那是萧家堡,十年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春日。
小小的他,才七岁,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锦缎小袄,正在庭院里那株最大的桃花树下笨拙地练着基础剑诀。
木剑挥舞,带起几片花瓣。
“烬儿,手腕再沉下去三分,对,就是这样!”
父亲萧云山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笑意。
他站在一旁,身形挺拔如松,看着儿子的目光满是期许。
母亲林婉清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手里做着女红,偶尔抬头望过来,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娘,我累了,我要吃桂花糕!”
小萧烬收了木剑,扑到母亲怀里撒娇。
“好好好,小馋猫,这就给你拿。”
母亲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从旁边的食盒里取出一块还带着温热的糕点。
画面陡然碎裂!
明媚的阳光被猩红取代,纷飞的桃花化作漫天血雨。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熊熊烈火吞噬了雕梁画栋。
熟悉的庭院变成了修罗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曾经和蔼可亲的叔伯、活泼可爱的玩伴,此刻都成了倒在地上的冰冷尸体。
“山哥!”
母亲凄厉的呼喊。
小萧烬被父亲死死按在假山的一道狭窄缝隙里,缝隙外,是父亲宽阔却微微颤抖的背影。
“萧云山,交出那东西,或可留你全尸!”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感情。
缝隙的视野有限,小萧烬只看到一群穿着统一白色云纹劲装的人,他们脸上覆盖着同样的恶鬼面具,手中兵刃滴着血。
为首之人,身形颀长,并未戴面具,但那面容……那面容却像是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水雾,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冷冽如万载寒冰,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休想!”
父亲怒吼,长剑挥出决绝的弧光。
“冥顽不灵!”
一道璀璨如月华、却带着灭绝气息的剑罡亮起,瞬间撕裂了父亲的护身罡气。
血光迸溅。
紧接着,是母亲扑过来的身影,她用自己纤弱的身躯,硬生生挡下了紧随而至的、针对缝隙的致命一击。
温热的血,溅了小萧烬满脸。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透过缝隙,看着父亲倒下,看着母亲倒下,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在咫尺之外失去所有神采。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为首之人腰间垂下的一枚玉佩。
玉佩呈圆形,莹白温润,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环绕着一个清晰的古篆——“玄”字。
玄天宗!
那个被誉为正道支柱,受亿万修士敬仰的玄天宗!
那模糊面容上的冰冷双眼,与玉佩的影像重叠,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刻入骨髓。
……黑暗重新合拢,记忆碎片消散。
萧烬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己是一片亘古不化的冰原。
他周身缭绕的黑色煞气猛地向内一缩,尽数没入体内。
一股远比十年前磅礴浩瀚无数倍的力量,在他经脉中奔腾流转,如同蛰伏的凶兽,随时准备破笼而出,择人而噬。
他站起身,简单的动作却引得周围稳固的空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
黑色的长袍无风自动,袍角绣着的暗红色火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无声燃烧。
该上去了。
他一步踏出,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逆着那足以撕碎金丹修士的蚀骨阴风,向上疾掠。
所过之处,连光线都似乎被他身周的力场扭曲、吞噬。
寒渊边缘,罡风猎猎。
两名负责看守此地、防止渊中煞气偶尔外泄的玄天宗外门弟子,正无聊地打着哈欠。
这里荒僻无人,数年也难得见到一个活物,值守任务堪称苦差。
忽然,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指着渊口:“师、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另一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平静的渊口,此刻黑色的煞气如同沸水般翻涌,一道人影,裹挟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气息,正缓缓从无尽的黑暗中升起。
那人穿着一身黑袍,面容年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死寂与苍老。
他的眼神扫过来,两名弟子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结,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无边的恐惧扼住了喉咙,让他们发不出半点声音。
萧烬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如同俯瞰蝼蚁。
他径首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向渊外那片久违的、却同样令人作呕的光明世界。
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山石之后时,那名被称为师兄的弟子,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或许是平日里玄天宗弟子的骄傲作祟,颤声喝道:“站、站住!
你是何人?
竟敢擅闯玄天宗禁地!”
萧烬的脚步顿住了。
他微微侧头,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第一次真正落在了两名弟子身上。
没有言语。
他只是抬起了手,对着两人,虚虚一握。
“噗——”两声轻微的、如同熟透果子坠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两名弟子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随即,他们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碾压,猛地爆裂开来,化作两团浓郁的血雾,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血肉骨骼尽成齑粉,被山风一吹,便消散无踪,只留下原地两滩迅速渗入泥土的暗红。
萧烬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尘埃。
他面无表情,继续前行。
数日后,玄天宗辖下,一座名为“青木”的城镇。
此城因靠近玄天宗,常年有修士往来,颇为繁华。
酒楼茶馆,消息最为灵通。
萧烬坐在二楼临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点了一壶最普通的清茶,自斟自饮。
他收敛了所有气息,看上去就像个沉默寡言的普通旅人。
周围的喧闹、谈论,如同隔着水面传来,模糊不清。
“听说了吗?
七天后的玄天宗开山大典,据说规模空前,连闭关多年的几位长老都会出面!”
“可不是!
凌霄真人如今威望如日中天,被誉为正道第一人,由他亲自主持的大典,自然非同小可。”
“啧啧,凌霄真人啊……听说他十年前以一己之力,在西北荒原斩杀了一头为祸百年的八阶妖兽‘地炎龙蜥’,真是了得!”
“何止!
我三叔公的侄子的道侣的兄长就在玄天宗当执事,听说前些年魔道余孽蠢蠢欲动,也是凌霄真人运筹帷幄,将其一举荡平,保得我等安宁啊!”
“有凌霄真人在,实乃我辈修士之福,苍生之幸!”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凌霄。
玄天宗宗主。
那个在无数人口中德高望重、修为通天、泽被苍生的正道楷模。
萧烬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指尖却微微泛白。
杯中清澈的茶水,倒映着他冰冷的眼眸,那水面微微晃动,渐渐泛起一丝极淡、却挥之不去的猩红。
他放下几块灵石,起身离开。
走出酒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充斥着俗世的烟火气。
这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他的世界,早在十年前那个夜晚,就只剩下一种颜色。
血的颜色。
他走到城镇边缘,一处僻静的树林。
林间空地上,几个穿着玄天宗低阶弟子服饰的少年,正在围攻一只瑟瑟发抖的、通体雪白的小兽。
那小兽形似狐狸,额间却有一缕金毛,腿上带着伤,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皮毛。
“师兄,这雪影狐的皮毛完整,能换不少贡献点呢!”
“动作快点,别让它跑了!”
少年们兴奋地呼喝着,法术与剑光胡乱地向小兽招呼过去。
萧烬的目光,落在那只雪影狐绝望而恐惧的眼睛上。
一瞬间,仿佛与十年前假山缝隙中,那个同样绝望恐惧的孩童对视。
他走了过去。
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了那些少年心跳的节点上。
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息阴冷的黑袍人。
“你是何人?
玄天宗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为首的少年壮着胆子喝道,试图用宗门名头吓退对方。
萧烬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些少年。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只雪影狐身上。
他伸出手。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那只受伤的小兽,将它轻柔地送至自己怀中。
雪影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再颤抖,反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找死!”
见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为首少年顿觉面上无光,怒喝一声,手中长剑灌注灵力,带着一道浅薄的白光,刺向萧烬后心。
剑尖及体的前一刻。
萧烬抱着雪影狐,转过了身。
他没有格挡,没有闪避。
那蕴含着炼气期弟子全力一击的长剑,刺中了他的胸口。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长剑如同刺中了万载玄铁,剑身瞬间弯曲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然后“咔嚓”一声,寸寸断裂!
碎裂的剑刃倒飞回去,深深嵌入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
那出手的少年虎口崩裂,鲜血长流,整个人被一股反震之力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满脸的难以置信和骇然。
其他少年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烬甚至没有理会刺向自己的那一剑,他的注意力,似乎都被怀中这只脆弱的小生命所吸引。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雪影狐腿上的伤口。
一缕精纯却带着极致阴寒的魔元渡入,伤口处的血液立刻止住,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结痂。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眼,看向那群面无人色的少年。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比最凌厉的杀意更让人胆寒。
“滚。”
只有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少年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扶起受伤的同伴,屁滚尿流地逃了,连头都不敢回。
树林里恢复了寂静。
萧烬低头,看着怀中安静下来的雪影狐,那小兽也正用一双清澈的琉璃眸子望着他。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弯下腰,将雪影狐轻轻放在草地上。
“走吧。”
雪影狐犹豫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树林深处,最终发出一声轻鸣,转身窜入草丛,消失不见。
萧烬首起身,望着玄天宗方向,那隐在云雾之巅、如同仙家胜境的连绵山脉。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
七天。
还有七天。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指尖。
那就再让你们,多活七天。
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林间的阴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