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灯映射倦人影万家灯火却无春

蚀骨灯林彻第一次摸到那盏灯时，指腹被灯壁的冰寒刺得痉挛——不是玉石的凉，是像攥着块刚从千年寒潭捞起的铁，连骨髓里都渗进冷意。

灯是他在乱葬岗捡的。

那时他还是青阳城最末流的修士，灵根杂得像被揉碎的五色石，引气入体三年都卡着门槛，师门嫌他废物，把清理后山乱葬岗的活全堆给他。

那天暴雨冲垮了半座坟茔，黑沉沉的灯从白骨堆里滚出来，灯身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像人临死前抓挠出的血痕，却在他指尖触到的瞬间，纹路里渗开一点极淡的金芒，快得像错觉。

他没敢声张。

杂役房的床底下堆着他攒的破丹瓶、断剑穗，这盏灯就被塞在最里头，白天被他用旧布裹着，夜里却总自己透出微光，把他的梦照得一片通明——梦里总见着个穿玄色衣袍的人，背对着他站在漫天飞雪里，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灯芯燃尽前，你得找到我。”

这话没头没尾，林彻却不敢不当真。

因为自打捡了灯，他那烂透的灵根竟有了动静——以前引气时总像堵着棉花，如今指尖一凝，灵气就顺着经脉流得顺畅，连杂役房旁那棵快枯死的老槐树，被他无意间用灵气浇了两次，竟冒出了新芽。

更奇的是那灯，每当他修炼到瓶颈，灯壁的纹路就会亮得更明显些，像是在给他引路，可只要他想问“你是谁找你做什么”，灯就立刻冷下去，连微光都收得干净。

变故是在青阳城围猎那天来的。

城主府为了拉拢修士，在城外黑风林设了围猎宴，哪怕是林彻这种杂役修士，也能去凑个热闹，运气好捡只低阶妖兽，还能换两个碎银子。

他本想安安分分待在林边，却撞见几个穿玄清宗服饰的修士，正围着个穿粗布裙的小姑娘——那姑娘怀里抱着只受伤的灵狐，灵气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小兽，被玄清宗的人踹得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

“不过是个没灵根的凡女，也敢挡我们的路？”

领头的修士剑尖挑着姑娘的衣领，语气轻蔑，“这灵狐是三阶妖兽，你也配碰？”

林彻本不想管。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玄清宗是大宗门，随便一个内门弟子都能捏死他。

可他瞥见那姑娘怀里的灵狐，眼睛亮得像他床底下那盏灯的微光，鬼使神差地，他往前迈了一步：“她只是想救这只狐，你们放了她。”

那修士转头看他，像看个笑话：“你算什么东西？

一个杂役也敢管玄清宗的事？”

话音刚落，剑尖就朝他心口刺来——那修士用了三分灵气，对付林彻这种废物，本以为能一剑刺穿，可剑尖刚到林彻身前，他怀里的灯突然发烫，像是有团火从灯壁里钻出来，顺着他的手臂流到指尖。

林彻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指尖己经凝出一道金色的灵气——不是他以前那杂驳的灵气，是纯得像熔金的光，撞在修士的剑上，“铮”的一声脆响，竟把那把精铁剑震得断成两截。

全场都静了。

那玄清宗修士瞪着他，脸色煞白：“你……你是什么来头？”

林彻也懵了。

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灯，灯壁的冰寒己经消了，反而暖得像揣着个小炭炉，那些刻在灯上的纹路，此刻正亮得清晰，像在给他撑腰。

他再抬眼时，没了之前的怯懦，声音虽轻，却很稳：“我叫林彻。

她，我保了。”

可他没料到，这一挡，竟挡出了杀身之祸。

当晚，杂役房就被人放了火。

火光里，他看见白天那个玄清宗修士，领着十几个弟子堵在门口，手里的剑沾着血——是给林彻送饭的老杂役的血。

“你以为藏着盏古灯，就能瞒天过海？”

那修士笑得阴狠，“城主府早就说了，能引动‘蚀骨灯’的人，要么归顺，要么死。”

蚀骨灯。

林彻这才知道灯的名字。

火舌己经舔到了门槛，浓烟呛得他咳嗽，怀里的灯却突然剧烈地颤起来，那些纹路里的金光涌出来，在他身前凝成一道光盾。

可玄清宗的人太多，灵气像暴雨般砸在光盾上，光盾的裂痕越来越多。

林彻咬着牙，想调动白天那道金色灵气，却发现灵气在经脉里乱撞——他根本不会用这股力量。

“没用的。”

那修士的剑刺穿了光盾，离他的喉咙只有寸许，“你不过是个被灯选中的容器，连灯的万分之一力量都用不了……”话音戛然而止。

林彻怀里的蚀骨灯突然炸开一道强光，不是金色，是极深的黑，像把整个黑夜都吸了进来。

黑芒里，他又听见了那个梦里面的声音，不再是沙哑的，而是清晰得像在耳边：“我说过，灯芯燃尽前，要找到我。”

黑芒瞬间裹住了林彻，他感觉自己像在被一股力量拉扯，耳边是风声、是剑鸣声，还有那个声音的最后一句：“现在，该我护着你了。”

等他再睁开眼时，己经不在青阳城了。

眼前是片望不到头的竹海，竹叶上挂着晨露，空气里满是清甜味。

他怀里的蚀骨灯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只是灯壁上的纹路，少了一道——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灯里走了出来。

“醒了？”

林彻猛地转头，看见不远处的竹石旁，坐着个穿玄色衣袍的人。

那人头发用根墨玉簪束着，侧脸的线条冷硬，眼睛是极深的黑，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梦里面的疏离，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

“你是……”林彻张了张嘴，话没说完，就看见那人指尖凝出一点金光，和他白天用的那道一模一样。

那人笑了笑，指尖的金光飘到他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我是这灯的灯灵，也是被封印在灯里的魂。

你捡灯那天，是我醒过来的第一天——你那烂灵根，不是天生的，是被人下了封灵咒，若不是我的灵气顺着灯壁渗进去，你这辈子都别想引气成功。”

林彻愣住了。

他想起小时候，爹娘带他去测灵根，测灵盘上的光乱得像疯了一样，测灵师说他是“废灵根”，爹娘当场就红了眼。

原来不是他不行，是有人害他。

“是谁封了我的灵根？”

他问，声音发紧。

那人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的温度和灯暖一样，很舒服。

“现在还不能说。”

他说，“你得先变强。

封你灵根的人，修为比你现在强百倍，你连引气都没稳固，去找他，就是送死。”

林彻攥紧了拳头。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蚀骨灯，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那我该怎么变强？

你教我？”

那人挑了挑眉，眼里带了点笑意：“我教你可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你能把我的魂从灯里彻底放出来，”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陪我去一个地方。”

林彻没问是什么地方。

他看着眼前的人，看着怀里的灯，突然觉得以前那三年的委屈、不甘，都不算什么了。

他以前是青阳城最末流的修士，可从现在起，他有要护的人（哪怕是个灯灵），有要查的事，有要走的路。

他点了点头，把蚀骨灯抱得更紧了些：“好。

我学。”

竹海的风卷着竹叶，落在两人脚边。

那人看着林彻眼里的光，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他被封在灯里三百年，见过无数想抢灯的人，贪心的、狠毒的、野心勃勃的，只有林彻，是第一个把灯藏在床底，会给灯裹旧布，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明知打不过也敢站出来的人。

蚀骨灯，蚀的是魂，暖的是心。

三百年了，他终于等到了那个能让灯芯重新燃起来的人。

林彻不知道，他这一点头，不仅是答应了一个条件，更是牵起了一段横跨三百年的因果——从青阳城的乱葬岗，到竹海的晨露，再到未来要走的万水千山，他的路，早就和这盏灯、这个灯灵，缠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