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金陵,梧桐叶落了一地,像是铺了层金色的毯子。城东的沈府内,林若薇正对着账本发愁。父亲病重后,家里的绸缎庄生意一落千丈,若不是靠着祖上积攒的家底,怕是早已支撑不住。
“小姐,顾家派人送来请柬,邀您参加今晚的诗会。”丫鬟捧着烫金的请柬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若薇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回了吧,就说我身体不适。”
“可是...这次是顾家做东,顾少爷特意嘱咐,一定要请到您。”丫鬟小声补充,“听说,赵公子也会去。”
听到“赵公子”三个字,林若薇眉头微蹙。赵明轩,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若不是看在他是巡抚公子的份上,她实在不愿与之有过多往来。
但生意场上的事,从来都由不得性子。林家在金陵的产业,多少还要仰仗赵家的照拂。
“更衣吧。”她轻叹一声。
夜幕降临,顾府别苑内灯火通明。才子佳人齐聚一堂,吟诗作对,好不热闹。林若薇坐在角落,心思却全在明日要到期的货款上。
“林小姐今日兴致不高?”一个轻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赵公子。”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赵明轩今日依旧是一身华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他在她身旁坐下,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听说林老爷病情又重了?”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若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尽管开口。”
林若薇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多谢赵公子关心,家父只是旧疾复发,静养些时日便好。”
这时,顾府管家宣布诗会开始,以“秋”为题,请各位才子即兴赋诗。众人推辞一番后,陆续有人上前。
轮到赵明轩时,满座宾客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谁不知道这位巡抚公子胸无点墨,平日里最爱的便是吃喝玩乐。
赵明轩摇着折扇,醉眼朦胧地站起身:“既然诸位盛情,赵某就献丑了。”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院中落叶,沉吟片刻:
“秋深客思迷,寒雁送斜晖。
烟水千重隔,风霜万里归。
心随黄叶老,梦断白云飞。
何日蓬瀛路,青鸾盼晓晖。”
诗毕,满堂寂静。
林若薇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出,落在裙摆上。
这首诗...
三年前,她曾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一幅字,上面题的正是这首诗。父亲当时十分珍视那幅字,说是出自一位隐士之手,署名“青阳居士”。
她曾问过父亲这位青阳居士是谁,父亲却只是摇头,说此人惊才绝艳,却不愿透露姓名。
如今,这首诗竟从赵明轩口中吟出?
她抬眼望去,赵明轩已经坐回原位,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刚才那首诗只是他信口胡诌。
不可能。这样的诗,绝不可能是一个纨绔子弟能作出来的。
除非...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诗会结束后,林若薇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告辞。但她没有回家,而是绕道去了赵府后街。
夜色深沉,她避开巡夜的更夫,轻车熟路地翻过赵府后院的高墙。作为金陵城最大的绸缎供应商,她曾多次来赵府量制衣物,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
赵明轩的书房在府邸东侧,此刻灯火通明。她躲在假山后,看见赵明轩送客出门,那人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告诉王爷,一切按计划进行。”赵明轩的声音低沉,与方才在诗会上的轻佻判若两人。
黑衣人点头,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赵明轩在院中站了片刻,方才转身回房。
林若薇屏住呼吸,等他房中的灯火熄灭,才悄悄摸到书房窗外。轻轻推开窗户,翻身而入。
书房内的布置十分简洁,与她想象中的纨绔子弟的书房大相径庭。没有珍玩古董,只有满架书籍,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她点燃随身携带的小烛,开始在书房内搜寻。
书架上的书籍涉猎极广,从经史子集到兵法谋略,不少书页都有翻阅过的痕迹。书案上摊着一本《孙子兵法》,页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字迹苍劲有力,与赵明轩平日里的笔迹截然不同。
在书架的暗格里,她找到了一枚印章,上面刻着“青阳居士”四个字。
果然是他。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搜查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赵明轩推门而入,语气平静。
林若薇握紧手中的印章,心跳如鼓。
赵明轩点亮烛台,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的他,眼神锐利如鹰,哪里还有半分纨绔子弟的模样。
“林小姐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他在太师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是谁?”林若薇直视他的眼睛,“或者说,你究竟在隐藏什么?”
赵明轩轻笑一声:“我是谁?巡抚赵志远的独子,金陵城最有名的纨绔,这不是人尽皆知吗?”
“青阳居士也是你?”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既然你发现了,我也无需隐瞒。”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我父亲是朝廷重臣,位高权重,但也树敌众多。三年前,他遭人陷害,险些丢官罢职。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在这个位置上,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你就装作纨绔子弟?”
“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暗中窥视的人放松警惕。”他转过身,目光复杂,“我父亲为人刚正,不屑于玩弄权术。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家毁于一旦。”
林若薇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他所有的不得已。
那个整日流连酒肆歌楼的纨绔公子,不过是他精心打造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个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棋手。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她轻声道,“而且,我愿意帮你。”
赵明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为什么?”
“因为我理解身不由己的滋味。”她苦笑,“林家如今举步维艰,我又何尝不是在勉力支撑?”
四目相对,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坚韧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