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源扎着马步,看着师父清虛真人抬手起势。
老道的动作慢得像在淌水,掌心微托,仿佛捧着一团看不见的云气,脚跟着地时轻得落雪无声,脚尖点地时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沉稳。
李思源依样画葫芦,刚想把太极的"云手"做得舒展些,手腕就被师父轻轻搭上。
"你这不是云手,是搬石头。
"清虛真人指尖微旋,李思源只觉一股柔和却卸不开的力道涌来,胳膊不由自主地跟着转了半圈,"你看天上的云,聚散都由着风,可它自己不散架。
这拳也一样,要松肩沉肘,让力道在骨头缝里流,不是用胳膊硬抡。
"他边说边带着李思源走了个"野马分鬃",脚在青石板上踏出极轻的声响,落点恰好对着东方那颗刚隐去的启明星。
"看到哪颗星了?
"清虛真人眼梢挑了下,"步罡踏斗,不是让你背星图,是让脚底下有数。
走天枢位时,气要提;踩天玑位时,意要沉。
就像你背书,字要进眼里,更要进心里。
"李思源跟着调整脚步,忽觉丹田处微微发热,像是有股气流顺着师父指引的方位缓缓游走。
他刚想凝神捕捉,那股气却散了,不由得有些懊恼。
"急什么?
"清虛真人收回手,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你今年才十七,老道我练这步罡,练了五十年还在找感觉。
修行就像山里的泉眼,水是慢慢渗出来的,猛力挖,反而堵了。
"他捡起地上一片带露的叶子,"你看这叶尖的露水,看着轻,聚多了能滴穿石头。
功夫也是,一天攒一分,十年就有十分。
"晨练罢,师徒俩坐在廊下吃粥。
清虛真人用筷子蘸了点粥,在石桌上画了个"道"字:"上午读《道德经》,别光念字。
道生一的一,不是数字,是浑然。
就像这碗粥,米是米,水是水,煮到一起,分不清了,就成了粥。
道也是,在天是日月,在地是山河,在人是心念,看着不一样,根子里是一回事。
"午后的偏殿里,阳光透过窗棂,在泛黄的典籍上投下光斑。
李思源正对着一本《云笈七签》皱眉,上面记载的符箓步法看得他头大。
清虛真人搬了把竹椅坐在旁边,手里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念。
"师父,这禹步看着像跳大神,真有用?
"李思源忍不住问。
清虛真人扇了扇风,指着窗外的老槐树:"你看树扎根,土里的根须盘得比地上的枝干还密,可谁看得见?
禹步就是给看不见的气搭梯子,让你的意能顺着梯子爬到天上,借点星斗的力。
但你记住,"他忽然坐首了些,眼神清亮,"借力气不是为了打人,是为了帮人。
就像这道观的石阶,不是让道士摆架子,是方便上山烧香的人走稳路。
"他拿过李思源手里的书,翻到记载阴阳眼的那一页,指尖在"慎观"二字上敲了敲:"晚上练开眼,别总想着看那些稀奇的。
你看这字,黑是墨,白是纸,少了哪个都不成字。
阴阳也一样,有阳人走的路,就有阴魂待的地方,各守各的规矩。
你那双眼,是让你看清楚规矩在哪,不是让你闯进去搅和。
"夜幕降临时,李思源在房里试着开眼,果然如师父所说,不再刻意去盯那些游魂的轮廓,只静静看着空气中流动的各色气息——草木的青气在土里扎根,山石的黄气凝在岩缝,连油灯的火苗都拖着一缕跳动的红影。
他看得久了,也没像往常那样眩晕,反而觉得心里一片澄明。
这时门被推开,清虛真人端着碗安神汤走进来,笑道:"看来是听进去了。
"他把汤碗放在桌上,"我輩修行,非為逞強鬥狠,而在於明心見性,護持一方清淨。
就像这碗汤,不是要治什么大病,是让你夜里睡得安稳。
你那双眼,将来若能护得山下百姓夜里不做噩梦,比看见十殿阎罗都强。
"李思源捧着温热的汤碗,看着师父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忽然觉得那些关于身世的迷茫淡了许多。
师父教的从来不是拳脚符箓,是让他在这复杂世间,做个心里有光、脚下有根的人。
"师父,我记下了。
"他轻声说,眼底映着灯火,亮得像山间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