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骑单车的风里藏着橘子糖的甜味临洲的夏天总裹着层湿黏的热，
青藤爬满老骑楼的墙。樊梦船坐在阳台的竹椅上，
铅笔尖把草稿纸戳出个破洞——第三遍算那道三角函数题，结果还是不对。她皱着眉抬头，
用手挠着头发，看见巷口的槐树下晃着个熟悉的影子。"梦船！
"易淑绘的声音打破了夏天的燥热。她抱着摞漫画书站在楼下，马尾辫上绑着根红绳，
随着她大摆着手臂的动作甩来甩去，"我发现个好地方！快下来！
"樊梦船的指尖还沾着铅笔灰，她盯着易淑绘怀里露出的《灌篮高手》封面，
咽了口口水——上周易淑绘把这本漫画塞给她，说"比数学题有趣一百倍"，
结果被她妈看见，没收进了抽屉。现在那本漫画正蜷在易淑绘怀里，书角卷着，
看起来被翻阅了很多次。"来了。"她应了声，把草稿纸翻过去，
露出页画满小太阳的错题本——那些红叉都是她用铅笔涂的，圆圈圈住叉尖，
再添上三根触角，像易淑绘常画的那种"会笑的太阳"。楼下的凤凰单车歪在墙根，
车架掉了漆，露出里面暗褐色的铁，车把上缠着易淑绘编的草绳，深绿里掺着几根浅黄，
是她上周在望江坡摘的狗尾草。"上来！"易淑绘拍了拍后座的铁架子，
那是樊梦船爷爷生前焊的，说"小丫头坐不稳，加个架子安全"。
她自己爬上去的时候晃了晃，马尾辫扫过樊梦船的后颈，痒得她缩了缩脖子。"慢点儿。
"樊梦船扶着车把，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凤凰单车的链条吱呀响了一声，
像爷爷以前抽烟时的咳嗽声。她们骑过老骑楼的阴凉，风里飘来阿婆糖水铺的芋圆香，
铜壶咕嘟咕嘟煮着，蒸汽裹着甜香往鼻子里钻。易淑绘趴在她背上，
指尖戳了戳她的肩膀："阿婆今天煮了红豆芋圆，等下我们去吃双份好不好？
""你上周才说要减肥。"樊梦船的声音里带着点憋不住的笑，
车把上的草绳被风刮得蹭过她的手腕，
那里有个浅淡的疤痕——小时候易淑绘跑上望江坡捡蝴蝶，不小心滑倒在地上，
是樊梦船扑过去拉住了她，地上石头擦过了樊梦船的手腕，流了点血，易淑绘哭了半小时，
说"我以后要当你的保镖"，结果现在倒成了她天天跟着跑。"减肥是明天的事！
"易淑绘掰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又拍了拍她的背，"今天要去看晚霞！
"樊梦船把车停在树底下，易淑绘跳下来的时候差点摔着，她笑着扶住她的腰，
两个人身上都因为炎热的夏天出的汗变得黏糊糊的。"你闻！"易淑绘忽然凑过来，
鼻尖差点碰到她的下巴，"风里有橘子香！"樊梦船吸了吸鼻子，
只闻到槐花香和易淑绘身上的洗衣粉味——是她奶奶用的肥皂，橘子味的。
易淑绘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真知棒，糖纸是橘色的，印着个笑盈盈的太阳："嘿嘿，巧了！
这个给你！我早上偷偷从奶奶的糖罐里拿的！"樊梦船接过糖，指尖碰到易淑绘的指尖。
糖纸撕开的时候，甜香一下子涌出来，果然是橘子味的。"好吃吗？"易淑绘睁着眼睛看她，
睫毛上沾着点槐花粉，像只落了霜的蝴蝶。樊梦船咬了口糖，甜意从舌尖漫开，
她很少吃这种甜东西，妈妈说"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但易淑绘给的不一样——像她递来的漫画书，像她编的草绳，
像她每天早上塞在她抽屉里的牛奶，都是"例外"。"嗯。"她小声说，耳尖有点发烫。
易淑绘笑着蹦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铲子——是她从家里的菜园偷拿的，
木柄上还沾着点泥："我们埋时间胶囊吧！就当作送给未来的礼物！
"老槐树的树洞在树腰上，她们搬来两块石头垫着脚，易淑绘举着铲子挖洞，
泥土簌簌掉在她的蓝校服上，她也不在意。樊梦船蹲在旁边，
把要放的东西理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易淑绘写的"我们要做一辈子朋友"，
字歪歪扭扭，还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她的数学错题本，最后一页的红叉被涂成了小太阳，
旁边写着易淑绘的字"这题我教你！"；易淑绘的漫画书角——是《灌篮高手》的最后一页，
樱木花道和流川枫一起看晚霞，她偷偷撕下来，
说"我们的结局也要这样"；还有一张拍立得，是上周她们在糖水铺拍的，
易淑绘比着剪刀手，嘴角翘得像月牙，樊梦船被她逗得笑了一下，相纸慢慢显影的时候，
易淑绘跳起来喊"我就说你笑起来好看！"。"放进去放进去！
"易淑绘把东西都塞进个玻璃罐里，罐口用塑料布裹了三层，"这样不会受潮！
"她们把罐子放进挖好的洞里，易淑绘用土埋上，还踩了踩，像在种棵小树苗。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覆盖在土堆上，像块暖融融的毯子。"等我们老了，
还要来挖这个胶囊哦！"易淑绘忽然凑到樊梦船耳边，声音轻得像片槐树叶，
"到时候我肯定比你先找到，因为我记路！"樊梦船的耳尖发红，
她能感觉到易淑绘的呼吸吹过她的耳垂，痒得她心跳快了半拍。因为靠得太近，
风里的橘子糖味更浓了，她攥着糖纸的手有点抖，小声说："嗯。"易淑绘笑着退后两步，
张开手臂转了个圈，蓝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那我们拉钩！"她的手指勾住樊梦船的，
指尖凉丝丝的，带着点泥土的温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易淑绘喊得很大声，
还有她爽朗的笑声，一齐惊飞了树上的蝉，它们扑棱着翅膀钻进晚霞里，
变成几个小小的黑点。樊梦船咬着橘子糖，看着易淑绘蹦蹦跳跳捡地上的小石子，
晚霞把她的马尾辫染成橘色，袖口的"船"字被夕阳晒得发亮。
风里飘来阿婆糖水铺的芋圆香，凤凰单车的链条在风里吱呀响了一声，
像爷爷在说"慢点儿骑"。她忽然觉得，数学题其实也没那么难，
因为易淑绘说"比漫画还简单"；夏天的热也没那么烦，
因为风里有橘子糖的味道；连妈妈的肾病都没那么可怕，因为易淑绘说"我会陪着你，
我们一起扛"。夏天的风里忽然飘来易淑绘的声音："梦船！快过来！我捡到个好看的石头！
"樊梦船应了一声，把拍立得放进书包里，站起身的时候，
易淑绘正举着块带花纹的石头朝她晃，晚霞把她的脸映得通红，像颗刚摘下来的桃子。
她走过去，接过石头，指尖碰到易淑绘的手，还是黏糊糊的。"你看你看，就是这个，
好看吗？"易淑绘睁着眼睛问她。樊梦船看着石头上的花纹，又看了看易淑绘灿烂的笑脸。
"好看。"她笑着说，把石头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等老了的时候，
我们把它也放进时间胶囊里。"易淑绘跳起来环住她的脖子，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
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味道："那我们要一起玩很久很久！"樊梦船搂着她的腰，
闻着她身上的橘子味洗衣粉，听着她的心跳声，和着风里的蝉鸣，和着凤凰单车的吱呀声，
和着晚霞漫过山坡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一首歌，唱着"我们要做一辈子朋友"。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而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2章 错题本上的小太阳九月的风裹着梧桐叶的碎金钻进教室窗户，
樊梦船的刘海被吹得翘起来一撮，在数学课上，她盯着卷子上的红叉，痴痴地发了一会呆。
"喂——"铅笔忽然被人压住。易淑绘的脑袋从旁边探过来，小声地叫了一声。
她高马尾的发梢扫过樊梦船的手背，
带着橘子味的洗发水香——是她上周偷偷用奶奶的洗发露加了橘子皮泡的。
"函数题都能错三次，樊学霸你该不会是被数学卷子吸干了灵气吧？
"易淑绘把自己的错题本"啪"地拍在樊梦船桌上，翻到折角的那页，
用铅笔尖圈住一个抛物线，"你看，这个顶点坐标就像美少女战士的魔法阵，
对称轴是月野兔的魔法棒，算对了就能召唤出满分——简单到能写成漫画分镜！
"她的铅笔在红叉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线条带着孩子气的颤。
樊梦船盯着那个小太阳——这已经是易淑绘这周在她错题本上画的第十三个太阳了，
从三角函数到立体几何，每个红叉都被裹上一块铅笔印。樊梦船把卷子翻过去，
"上课不要说话。""切——"易淑绘吐了吐舌头，却没把错题本拿走，
反而把自己的笔记本推到樊梦船胳膊底下，小声说道："那你靠这个睡会儿，
等下我帮你记笔记。"樊梦船愣了愣。
她昨天凌晨三点才从医院回来——妈妈的肾病又加重了，透析管插在胳膊上，
她握着妈妈的手，直到护士来换液才敢眯五分钟。此刻笔记本的纸面还带着易淑绘的体温，
她盯着易淑绘后脑勺的马尾辫，忽然觉得眼皮沉得抬不起来。等她醒过来，
黑板上已经写满了导数公式，易淑绘的笔记本摊在面前，字迹是她特有的圆滚滚的字体，
每一行末尾都画着小太阳。桌角放着一盒橘子真知棒——是樊梦船书包里的，
她每天都会备着，因为易淑绘说"上课吃橘子糖会变聪明"。课间操的时候，
樊梦船去走廊接水，路过楼梯口时听见两个女生的议论："你看见樊梦船的妈妈没？
昨天在医院透析，脸白得像纸......"她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不锈钢水杯，水杯晃了晃，
凉水顺着指缝漏出来，沿着手背滑去，打湿了校服的袖口。下午第三节课，樊梦船又睡着了。
易淑绘盯着她眼下的青黑，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
月的零花钱：三张五元纸币被揉得边角起毛、七个一元硬币沾着便利店的巧克力渣，
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买早餐，别饿肚子"，字是用铅笔写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
像条没画完的尾巴。放学的时候，易淑绘抱着几本书跑在前头，
路过走廊时书忽然"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樊梦船弯腰去捡，
忽然看到一本薄薄的手册——名字为《肾病患者家庭护理手册》，封面有折痕，
页边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低蛋白饮食，
每天吃一个鸡蛋""透析后要多喝水""情绪很重要，不能让患者生气"。
她的手忽然开始发抖，有些震惊。手册里夹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是妈妈上周的透析费，
金额栏被圈了红圈，旁边写着"我要打工赚钱"——字迹是易淑绘的，带着她特有的歪扭，
像株被风吹弯的小树苗。樊梦船站在自家楼下的老槐树下，看见易淑绘蹲在台阶上，
膝盖上放着两个纸杯，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片。"梦船！"易淑绘看见她，立刻跳起来，
纸杯里的芋圆晃出琥珀色的糖汁，"我问过阿婆了，芋圆要煮够十五分钟才软，加了桂花蜜，
阿姨肯定喜欢——""易淑绘。"樊梦船打断她。她的声音里带着颤，像被揉皱的糖纸，
"你是不是查了我妈妈的病？"易淑绘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伸手摸了摸后颈的碎发——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我、我就是路过书店的时候看见这本手册......""你还去打工？
"樊梦船攥住她的手腕，"便利店理货是不是？每天放学留半小时，害被奶奶骂了是不是？
"易淑绘的眼睛忽然红了。她仰起脸，
嘴角旁边还沾着芋圆的糖渍："我只是想帮你......阿姨上次给我煮的糖水梨，
真的很好喝，我还想再喝一次......"樊梦船的喉咙突然哽咽，
像塞了块浸了水的棉花，还有点发酸。她忽然把易淑绘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闻见她发间熟悉的橘子香。"易淑绘，"她的声音闷在易淑绘的校服里，带着潮湿的热气，
"你怎么这么多管闲事？"易淑绘的胳膊轻轻环住她的腰，手掌拍着她的背，
像哄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樊梦船："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呀？"巷口的路灯忽然亮了，
暖黄的光洒在她们身上。"芋圆要凉了。"易淑绘从她怀里退出来，把纸杯塞进她手里。
芋圆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传到掌心，像易淑绘的手，永远都是热乎的。
樊梦船低头看着纸杯里的芋圆，颗颗圆滚，浮在琥珀色的糖水里，上面撒着干桂花，
香气裹着风钻进鼻子。她忽然想起妈妈昨天在医院说的话："绘丫头是个好孩子，
上次还帮我买了热毛巾。"樊梦船吸了吸鼻子，把另一个纸杯塞进易淑绘手里，"一起吃。
"易淑绘眼睛亮起来，立刻咬了一颗芋圆，甜汁溅在嘴角："哇——阿婆加了双份芋圆！
说要奖励我们'最甜的朋友'！"樊梦船看着她的笑脸，忽然觉得心里的褶皱被抚平了一点。
她咬了颗芋圆，甜丝丝的桂花味裹着芋泥的软。
她心想："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样美好的时刻有多好。"晚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巷口。
易淑绘的马尾辫晃啊晃，樊梦船忽然伸手帮她把沾在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易淑绘愣了愣，
然后笑出声："樊学霸居然会帮人整理头发？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樊梦船看着她的眼睛，
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易淑绘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
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谢什么呀？等你妈妈好了，
我们还要一起去望江坡看晚霞呢——对了，我上周在老槐树下埋了颗橘子糖，
说等我们老了挖出来，肯定还甜！"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真知棒，它像一颗种子一样，
埋在樊梦船的心里，慢慢发芽。晚自习的时候，樊梦船翻开错题本。易淑绘画的小太阳还在，
有的被她用橡皮轻轻擦过，留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她拿起铅笔，
在最后一页画了个太阳——比易淑绘的更圆，更亮，
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希望易淑绘的太阳，永远不会熄灭。"窗外的月亮升起来，
照着教室里的两个人。易淑绘趴在桌上画漫画，笔尖在纸上涂涂画画，
偶尔抬头看樊梦船一眼，眼睛里闪着星星。樊梦船盯着错题本上的太阳，
忽然笑了——那是她这个月以来第一次笑，心里也释然了很多。
远处的糖水铺传来铜壶的"咕嘟"声，
阿婆的吆喝声飘过来："芋圆熬好咯——"易淑绘立刻蹦起来，拽着樊梦船的胳膊："走啊！
去买芋圆！我请客！"樊梦船跟着她跑出去，风把她们的校服吹得鼓起来，
像两只正要飞向晚霞的鸟。她盯着易淑绘的背影，
忽然想起高一那年她们骑着凤凰单车冲上望江坡，易淑绘坐在后座喊："樊梦船！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她的嘴角扯出一点笑，对着风喊："好啊！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来时，她们正蹲在糖水铺的铜壶边，看着阿婆舀芋圆。
两个人的手里都举着纸杯，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却模糊不了彼此的笑脸。"樊梦船，
"易淑绘咬着芋圆，眼睛弯成月牙，嘟囔着说，"你说，我们老了之后，
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樊梦船看着她，手里的纸杯冒着热气，把她的脸映得通红："会的。
"会的。会一起挖时间胶囊，会一起吃橘子糖，会一起看望江坡的晚霞，
会一起——做一辈子的，最好的朋友。晚自习结束后，月亮爬上了老槐树的枝芽，
月光打在了错题本摊在课桌上，最后一页的小太阳闪着暖黄的光。
第3章 暴雨里的狠话那一年的深秋，雨下了整整一周。天阴得像褪了色的旧底片，
空气里是潮冷的气息，呼吸都带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涩味。樊梦船从医院出来时，
手里还攥着缴费单，纸被雨打湿，墨迹晕成一团模糊的黑。她的妈妈刚做完透析，
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发青。医生和她叮嘱道："最近天气凉，病人要注意休息，别受凉。
"她"嗯"了一声，然后默不作声地把缴费单叠成四折塞进口袋。
身后是一阵阵走廊的回声——她觉得那声音像窗外的雨，一直在往心里滴。
她骑上那辆凤凰单车，轮胎溅起一圈泥点，一路滑过临洲城的巷口。她没有打伞，
任由雨滴打湿自己的衣服，或许是为了掩盖住她眼角偷偷滑落的泪水。
她想起那两个热气腾腾的芋圆，喉咙发涩。骑到阿婆的糖水铺门前，却发现店里关了门，
铜壶被盖上布，窗上贴着"今日有事，暂不营业"。家在老小区的尽头，
楼道里潮得能拧出水。她推开门，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妈妈靠在床头，脸色虚白。
"梦船，钱交了？""交了。""那你吃饭没？""吃了。"她其实什么也没吃，
胃早空得发烫。妈妈点点头，又慢慢闭上眼，眉头微微皱着。她安静地坐在床边，
脑子里却乱成一团——缴费单上的数字、同学们的笑声、试卷上划掉的红笔线，全混在一块，
她很茫然。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梦船！梦船你在吗？"她愣了一下，
是她熟悉的声音。她打开门，雨几乎是同时灌进屋的。而易淑绘站在门口，浑身湿透，
刘海紧紧贴在额头上，肩膀还在抖。她怀里抱着一个塑料袋，袋子外面都是雨滴，
手里还攥着几张湿漉漉的零钱。"梦船，我刚刚去打工了——"她弯着腰喘着气，
嘴唇微微发白，声音也哑哑的，"这是我今天赚的钱，你拿去帮阿姨买药吧。
"樊梦船整个人僵在原地，雨水从她的发梢往下滴。那一瞬间，
子里闪过医院的走廊、妈妈的咳嗽、自己摊开的缴费单……一切都像被雨水泡得发烂的记忆。
"你干嘛……"她喉咙发紧，"你疯了吗？为什么这种天气还要去打工？"易淑绘往前一步，
雨水顺着她的校服袖口往下流，"我和你说过的，我只是想多帮你一点忙。
""我从来没让你帮我到这个程度。"樊梦船有些置气地说，"易淑绘，你能不能别这么烦？
"易淑绘怔住。她嘴唇在发抖，手还攥着那叠零钱。那句"烦"像针一样扎在空气里，
扎在她的心里。"够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可怜到不行了？但是我妈不用你管，
我也不用你管！"樊梦船的声音在雨里炸开。易淑绘的手无力地松开，
塑料袋里的零钱散成一地，雨水卷着纸币在地上漂。她呆呆地看着那几张钱，像是过了很久，
才喃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樊梦船咬紧牙关打断了她："我说了，
不用你同情我。我可以顾好自己。"空气里只有雨的声音。淅淅沥沥，连呼吸都被冲淡。
过了好一会儿，易淑绘忽然抬头，眼泪和雨混在一起。她哭着吼道："樊梦船，
你就是个胆小鬼！""什么？""你怕我看到你脆弱，怕我知道你害怕！
你怕我看到你最糟糕的一面！"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樊梦船一瞬间心里像被揪着，
她很想冲过去，把易淑绘的手抓住，说一句"别哭"。可话到嘴边，全部都哽咽住，
变成了雨里的刀。她叹息了一声，说："对，我就是胆小鬼。你别再来找我了。"那一刻，
时间像被雷声劈断一样。易淑绘怔了几秒，眼里慢慢失去了光。她退后一步，
雨水拍在她的校服上，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好啊，樊梦船。那你一个人扛吧。
"她转身跑进雨里，单车也倒在地上，发出闷响。车把上的草绳也被雨冲得发白，挂在一边。
地上还静静地躺着一颗没拆开的橘子糖，糖纸被打湿，颜色却仍旧明亮。樊梦船弯下腰，
捡起那颗糖，捧在掌心。她突然意识到——那大概是她刚才想和钱一起，递给自己的糖。
"真是笨蛋。"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抬头望去，
雨幕已经把街灯都模糊成一团光，老槐树的影子也模模糊糊。雨里没有橘子香，没有晚霞，
只有易淑绘跑走的背影，和手里化了的橘子糖。那一夜，她做了很长的梦。梦里下着雨，
而易淑绘一直站在楼下，湿漉漉地笑，说："我没事。"她从梦里惊醒时，天已经亮了。
枕头湿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她把那颗化掉一半的糖放进书包的夹层里，
谁也没告诉。那天开始，她没再去找易淑绘。即使见面了，她也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开。
易淑绘上课时也不再传纸条给她，也不再在她本子和试卷画小太阳。
樊梦船偶尔会在上课的偷偷看向易淑绘，阳光打在她的头发上变成了浅棕色，
而她只是呆呆地盯着窗外，眼神也非常木然，精神也不那么好。她们同班，
两个人却像站在了不同的山坡上。几周后，学校广播通知："高三2班易淑绘，
因身体原因，暂时休学治疗。"那天是晴天，阳光透过窗子照在黑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樊梦船握着笔，突然从头皮传到手指一阵发麻的感觉。她突然想起那场雨，想起那颗糖，
想起那句"我只是想帮你"。她终于明白，那场暴雨里，她说出去的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刀——明明这些话并非自己的本意。雨季结束的时候，临洲的花开了，香气淡淡的，
像一封迟来的道歉信。樊梦船推着凤凰单车，骑上望江坡。车把上的草绳已经干硬发脆，
她轻轻扯了一下，碎成了几段，散落在地上。她坐在槐树下，把那颗橘子糖放进树洞里。
她闭上眼，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便开始低声地自言自语——"易淑绘，对不起。
"已经是日落时间了，天空被落日染得橘红，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线打在了她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