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异质之痕
这是林陌意识回归后的第一个，也是最强烈的感受。
冰冷粗糙的金属地板紧贴着他的脸颊，应急灯管闪烁时发出的微弱嗡鸣钻入耳膜，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海水咸腥、臭氧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有机质***的气味。
他撑起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
视线有些模糊，他甩了甩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臂上——一道新鲜的划伤，是在昏迷前攀爬这倾斜的逃生舱时被锐利边缘留下的。
伤口不深，但边缘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仿佛皮下的毛细血管全部破裂，并淤积成了某种诡异的纹路。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这暗红色的区域似乎比他刚受伤时……扩大了一圈。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伤口周围的皮肤。
灼热。
一种异常的、源自组织深处的温热感，与逃生舱内冰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这绝不是普通发炎该有的温度。
“该死……”他低声咒骂，声音在狭小的舱室内显得干涩而空洞。
这不是游戏。
虚拟现实头盔不可能模拟出如此细腻而令人不安的触感，不可能带来这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未知变化的恐惧。
“滋滋……哗……”破损的无线电操作台发出一阵刺耳的静电噪音，随后，一个虽然失真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阳光号……呼叫……己收到极光号……求救信号……正在变更航线……预计……抵达时间……七天……”七天。
这个他曾在屏幕上见过数十次的倒计时，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了他的胸口。
他再次看向手臂上那缓慢扩散的暗红，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七天，真的够吗？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最初的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清点物资，修复舱体最基本的生命维持系统，制造基础的生存工具。
这些流程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肌肉记忆引导着他的动作，高效而精准。
然而，每当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那片灼热的皮肤时，动作总会产生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某种东西，正在他的体内扎根，悄然改变着一些他尚未完全理解的规则。
……当最初的饥饿感被勉强压下去后，探索外界成了必然的选择。
他调整好潜水服的密封性，深吸一口循环系统提供的、带着金属味的空气，推开了逃生舱的底部舱门。
海水瞬间包裹了他，带来刺骨的寒意。
4546B星球的海底世界在他眼前展开——摇曳的粉红色草簇，发出幽蓝磷光的雷射鱼，远处巨大珊瑚礁投下的阴影……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数据完美吻合，却又处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太安静了。
不仅仅是声音上的匮乏，更是一种……生命气息的稀薄。
他朝着记忆中一处资源丰富的岩石峡谷游去，动作谨慎。
很快，他察觉到了第一个明显的异常：在某片区域，海水的温度会毫无征兆地升高，形成一股粘稠的温热潜流，如同触碰到了某个巨大生物不洁的体腔内部。
这温热来得突兀，去得也快，但残留的触感却像粘附在皮肤上的油膜，令人极不舒服。
他举起扫描仪，对准一片颜色明显暗沉、呈现出淤血般色泽的珊瑚。
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镜头反复对焦，屏幕上最终弹出一行令人不安的文字：检测到未知生物污染。
有机组成分析……错误。
数据库匹配失败。
威胁等级：无法评估。
建议：保持绝对距离。
“未知？
无法评估？”
林陌皱紧眉头，这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范畴。
他谨慎地绕开这片区域，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窒息般痛苦的声响，夹杂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从一堆交错的海藻丛后传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热能匕首，缓缓拨开浓密的海藻。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为之一窒。
一条体型硕大的、他从未在原版数据库中见过的鱼类，正卡在岩石的缝隙间剧烈地痉挛。
它将近一半的身体己经被那种暗红色的、搏动着的菌毯所覆盖，菌毯的边缘延伸出细微的菌丝，正试图向尚且完好的组织蔓延。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它背鳍的位置，几根苍白、扭曲的骨刺刺破了皮肤和鳞片，畸形地生长着，其形态隐约勾勒出某种……指节的轮廓。
这条鱼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它停止徒劳的挣扎，那颗几乎被菌斑覆盖的头部缓缓转了过来。
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珠，空洞地“凝视”着林陌。
没有捕食者的凶光，没有受害者的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超越了物种界限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它的鱼鳃艰难地开合，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溺水者最后的哀鸣。
林陌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
他下意识地后退，脚跟撞在一块礁石上，带来一阵钝痛。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右臂上的那道暗红色伤痕，猛然迸发出一阵尖锐的灼痛！
这痛楚并非来自体表，而是源于更深处，仿佛某种沉睡的东西被瞬间激活。
紧接着，一股陌生的感知洪流强行涌入他的意识——他“感受”到了那条鱼体内正在发生的、恐怖而迅速的异变；他“触摸”到了菌斑在鲜活组织间侵蚀、融合的诡异触感；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种弥漫在海水中的、低沉而疯狂的意识低语，充满了对现有形态的否定和对某种“完美进化”的扭曲渴望。
这不是感染。
这是一种……强制性的重塑。
一种将生命从既定的轨道上粗暴地拽离，推向不可知深渊的进程。
他猛地切断这种诡异的连接，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向逃生舱游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划水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
重新锁紧舱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滑坐下来，他才敢再次审视自己的手臂。
那暗红色的区域似乎又扩大了一些，边缘那些原本细微难察的金色脉络，此刻也变得清晰可见，如同电路板上的蚀刻线条，在皮肤下微微脉动。
窗外的深海，不再是熟悉的冒险乐园。
那片幽暗之中，苏醒的不仅仅是他所知的利维坦，还有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诡异、旨在颠覆生命本身的存在。
而他，林陌，这个意外的闯入者，似乎己经被打上了它的标记。
七天之期，此刻看来，仿佛一个残酷的玩笑。
真正的倒计时，或许，早己在他未曾察觉时，就己经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