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是条有用的狗。小姐捡到我时，我正与野狗争食。她教我识字念书，
让我做了她的护卫。那日城破，我护着她杀出重围。“走吧，”我把她推上唯一的快马，
“活着才能报仇。”利箭穿透胸膛时，我看见她回头时眼角闪过的泪光。她不知道，
我怀里还揣着她多年前给的那方绣帕。上面有她名字，还有一朵小小的梅花。1那天的雨，
也是这么大，这么冷。我缩在墙角，把自己尽可能团成一团。破烂的麻布片根本挡不住风雨，
寒气像针一样，一根根扎进骨头缝里。而我的肚子饿得一阵阵绞痛，眼前也饿的发黑。
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到像样的东西了，只在昨天，从一群半大孩子手里抢过半块发馊的饼，
代价是额角至今还在渗血的伤口。巷口传来几声野狗的低吠，带着威胁。我抬起头，
看见两三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围过来，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或者说，
盯着我怀里那半块刚从酒楼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沾着泥污的骨头。
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野兽一样，试图吓退它们。但它们饿得更狠，龇着牙，
涎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一只最大的黑狗猛地扑了上来。我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和它厮打，
滚在冰冷的泥水里。它的爪子在我胳膊上抓出深痕，牙齿啃咬着我护住头脸的手臂。
另外两只也加入了战团。疼，刺骨的疼，但更可怕的是那种要被撕碎的绝望。
我闻到它们嘴里腥臭的气息，感觉到热烘烘的皮毛蹭过我的脖颈。我要死了。像条野狗一样，
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雨巷。就在我力气快要耗尽，意识逐渐涣散的时候，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巷口停下。“住手！”一个清脆的声音，
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野狗们被惊动了，龇牙低吼着退开几步，但依旧不肯放弃。
我艰难地抬起头，雨水和血水模糊了视线。只看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巷口，车帘掀开，
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小女孩探出身来。她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梳着精致的双丫髻，
发间缀着小小的珍珠，在灰暗的雨幕里泛着柔和的光。她的脸很白，像刚剥壳的鸡蛋，
眼睛亮晶晶的，正惊讶地看着我这边。“小姐，当心污秽。”旁边的护卫低声提醒。
她却没理会，目光落在我和那几只犹自不甘的野狗身上，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赶走它们。
”护卫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几声呵斥，几下虚劈的刀风，那几只野狗呜咽着，
夹着尾巴逃走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我瘫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像一条离水的鱼，只能大口喘气。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烧得我脸颊发烫。
我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不敢再看那双干净的眼睛。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月白色的裙摆停在我面前，沾上了泥点。她蹲了下来，离我很近。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香气，像梅花，又混合着一点墨汁的味道。
“你……”她迟疑了一下，声音轻了些，“你受伤了。”我没说话，把头埋得更低。
一只白皙柔软的手，递过来一方素色的绣帕，角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红色的梅花，
旁边还有两个秀气的字，我当时不认得。“擦擦吧。”她说。我看着那方干净得刺眼的帕子，
又看看自己沾满泥污和狗爪印、还在流血的手，没有动。她等了一会儿，见我不接，
便把帕子轻轻放在了我的手边。然后，她站起身，对旁边的护卫说：“去，买几个肉包子来。
”护卫很快回来，用油纸包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那香味霸道地钻进我的鼻子，
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疯狂叫嚣。她把油纸包也放在我身边，声音依旧平静：“趁热吃吧。
”说完，她转身，在护卫的簇拥下走向马车。裙摆拂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淡淡的印记。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手边的帕子和包子，像在做梦。直到马车声远去，
我才猛地抓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太烫了，烫得我直抽气，可那面皮的香甜，
肉馅的多汁，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吃着吃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混着雨水和血水，
咸涩无比。我颤抖着拿起那方绣帕，小心翼翼地，没有用它擦脸，只是紧紧攥在手心。
那柔软的布料，那朵小小的梅花，像一点微弱的火种，烫帖着我早已冰冷麻木的心。后来，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那几个包子给的力气，或许是那方绣帕给的妄念，
我一路打听，跌跌撞撞，找到了镇北将军府。高门大户，朱漆大门，石狮子威严地蹲坐着。
我缩在街角的阴影里，看着车马往来，看着衣着光鲜的人进出，
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在府外徘徊了好几天，像个幽魂。终于有一天，
侧门打开，那个月白色的身影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丫鬟和护卫，像是要出门。
我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冲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把头磕得砰砰响。“求小姐收留！
我……我什么都能做！当牛做马！”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因为紧张而颤抖。
护卫立刻上前拦住我，神色警惕。她愣了一下，看清是我之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挥退了护卫，走到我面前。“呀！是你？”她打量着我，我此刻比在雨巷时更加狼狈，
头发纠结，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酸臭气。我抬起头，渴望地看着她，
手里紧紧攥着那方已经有些脏污的绣帕，递还给她：“手帕，我洗干净了”其实没有，
我舍不得用水洗，只是小心地拂去了上面的泥点，那点血渍还淡淡地印在上面。
她没有接帕子，只是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嫌弃，也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探究的审视。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
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问题。“你认得上面的字吗？”我茫然地摇头。
“这是我的名字，”她指着帕角那两个字，声音清晰地说，“苏，倾，霜。”苏倾霜。
原来她叫苏倾霜。“这花，是梅花。”她又指了指那朵红梅，“我生在腊月，梅花开的时节。
”我呆呆地听着，把这些字和花，牢牢刻在心里。她又看了我片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似乎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随即转身对管家模样的人吩咐：“带他进去，收拾干净，
换身衣服。以后……就跟着我吧。”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仙乐。2府里的日子，
像另一个世界。热水澡，干净的粗布衣裳，虽然只是下人的规制，
却比我过去十几年穿过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要暖和、舒适。第一顿饱饭，我吃得差点噎住，
是旁边一个老仆赶紧给我递了水，拍着我的背，叹着气说：“慢点吃，孩子，以后都有吃的。
”我被安排在小姐院子外的厢房住下，名义上是护卫，但最初，我什么也不会。其他的护卫，
多是家生子或者军中退下来的好手，对我这个“乞丐”出身的，明里暗里少不了排挤和鄙夷。
“瞧他那怂样，路都走不稳，还能当护卫？”“小姐心善，捡条野狗回来罢了。”“小心点，
别被他身上的晦气沾上了。”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得人生疼。我低着头，咬着牙，告诉自己，
要忍。能留在这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苏倾霜却没有把我当成一只只需要喂饱的狗。
她给了我新的名字，叫“阿野”。她说，我在野地里求生，像野草一样顽强，这名字适合我。
她开始教我认字。最开始是在她练字的时候，她写完一张大字，会把我叫到跟前，
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念给我听。“天”，“地”，“人”，“忠”，
“义”……她的声音很好听，像玉石敲击。我学得很慢，那些弯弯曲曲的笔画，
比我曾经面对过的任何饥饿和寒冷都要难以对付。我握笔的手僵硬得像柴棍，
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丑得不能看。她从不生气，只是耐心地一遍遍纠正。“手腕要放松，
对，这样……”有时候，她会给我讲书里的故事。讲忠臣良将，保家卫国；讲侠客豪杰，
快意恩仇。她讲到她的父亲，镇北将军，如何率领将士们戍守边关，浴血奋战，
不让北狄铁蹄踏入中原一步。她的眼睛里，有光，有一种我那时还不完全懂，
却为之震撼的信念。“阿野，人活着，不能只为了一口吃的。”有一次，她放下书卷，
看着窗外练武场的方向，轻声说，“总要有点念想，有点……值得用命去守护的东西。
”我似懂非懂，但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除了识字，她更会督促我练武。
她亲自带我去见府里的教头，一个脸上带疤、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姓赵。
赵教头显然不太情愿接手我这个“废物”，但碍于小姐的面子，只能应下。“根基太差，
身子骨也弱，现在练，晚了！”赵教头皱着眉，毫不客气。
苏倾霜只是淡淡地说：“那就多费心。他能吃得了苦。”是的，我能吃苦。扎马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