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直播间教鸡说桂柳话我是广西桂柳乡最后一个留守青年。其他人都去广东打工了，
只有我守着三亩水田和一台二手智能手机。直到我的鸡在直播里跳了一支广场舞。
“这鸡成精了！”弹幕炸了。现在我的养殖场有会打太极的鸭、能用嘴写书法的鹅。
昨天有个穿西装的人开价三百万要买我的“艺术鸡团”。我数着银行卡余额后面的零，
突然很想问问在广州厂里拧螺丝的表姐——“你说当初要去大城市才能出头，
那现在对着镜头扭屁股的算哪种出头？”---桂柳乡的日头，毒得很，
能把田里的水晒得滚烫，冒起一层看不见的白烟。阿禾戴着顶破草帽，弓着腰，
在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秧苗绿得晃眼，泥巴糊了她半截裤腿，黏腻又沉重。
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砸在水面上，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她是桂柳乡最后一个像她这个年纪还留在田里的了。真的，最后一个。比她大的，
要么老了干不动了，要么被儿女接去了城里带孙子；比她小的，甭管男孩女孩，
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哪怕只是在镇上混了两年，最后也都像被一阵风卷跑了似的，
目的地高度统一——广东。广州、深圳、东莞，
那些她只在别人嘴里和那台二手智能手机闪烁的屏幕里听说过的地方。手机就搁在田埂上，
屏幕裂了道纹，用透明胶带粘着。那是表姐去广州前进厂前淘汰给她的，“阿禾，
留着看个时间，或者……玩玩。”表姐当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眼神里有种即将奔赴新世界的兴奋，也有一丝对她留守故土的、难以言说的怜悯，
“守着这儿，有啥出息？”阿禾直起腰，捶了捶后颈，望着远处空了大半的村落。
一栋栋小楼立着，不少都簇新，那是用广东汇回来的钱盖的，可里面常年没什么人声，
只有过年时才短暂地热闹一阵，过后是更深的寂静。风穿过空屋子的窗户，呜呜咽咽的。
她也想过走。真的。尤其是收到表姐从厂里寄回来的照片时，照片里的表姐穿着统一的工装，
背景是亮堂的车间，虽然表姐总在电话里抱怨流水线磨人，加班累，但阿禾还是觉得，
那是一种她触摸不到的生活。一种……“有出息”的可能。但她走不了。阿婆年纪大了，
风湿痛起来下不了床，阿爸去得早，阿妈身体也不好。家里这三亩水田，是根，
也是拴住她的链子。“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阿禾对自己说，声音低低的，
散在田间的热风里。可光是“饿不死”，也越来越难了。粮价不见涨，
化肥农药却一年贵过一年。辛辛苦苦一季下来，刨去成本，剩下的钱刚够给阿婆买点药，
应付日常开销。存折上的数字，常年保持着令人心安的稳定——四位数，且开头很小。傍晚，
阿禾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把沾满泥巴的解放鞋脱在门口。阿婆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
就着微弱的天光择菜，锅里煮着稀饭，米香混着柴火气，是家里唯一暖心的味道。
“阿禾回来啦？累了吧，洗洗手，快吃饭了。”阿婆抬起头，皱纹里嵌着笑意，也嵌着操劳。
“不累，阿婆。”阿禾挤出一个笑，舀水洗手。冰凉的井水激在皮肤上，暂时驱散了暑气。
夜里，躺在吱呀作响的竹床上，阿禾习惯性地摸过那台二手手机。流量不多，
她只敢连上隔壁家大概忘了设密码的WiFi信号时好时坏，刷一会儿短视频。
屏幕上光怪陆离，都市的繁华，各地的美食，搞笑的段子，还有……各种直播。
有人直播吃饭，有人直播唱歌，有人直播打游戏，甚至有人直播睡觉，都有好多人看，
弹幕飞一样地滚过去，礼物特效炸满屏。“这也能赚钱？”阿禾第一次看到时，
觉得不可思议。她看着那些打赏的金额，有时候一晚上收到的，比她种一年田挣得还多。
一种微妙的、酸涩的情绪在心里冒泡。同样是年轻人，人家在空调房里动动嘴皮子，
扭扭身子，钱就来了。她呢？在泥巴地里打滚，晒脱几层皮，也换不来几个子儿。“疯了，
这世界真是疯了。”她嘟囔着，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屏幕。有一天，
她刷到一个农村姑娘直播挖笋，没什么话，就是对着镜头吭哧吭哧地挖，偶尔擦擦汗，
展示一下肥嫩的笋尖。评论区居然很热闹，城里人好奇地问这问那，还有人说要买。
一个念头，像田埂边的野草，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我……是不是也能播点啥？播啥呢？
播插秧？播割稻？谁爱看啊？她自己都觉得没劲。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忙碌和疲惫压了下去，
直到那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她家田埂，淹了快成熟的稻子。
望着那片倒伏在水里的金黄，阿禾蹲在田埂上，哭了。不是嚎啕大哭，就是眼泪无声地流，
混着雨水，咸涩得很。老天爷不赏饭吃。田里是指望不上了，得另谋生路。
正好政府推广林下养殖，有补贴。阿禾一咬牙，把家里最后那点积蓄，
加上跑断了腿申请来的小额贷款，全投了进去，在屋后山坡上圈了块地，搭起简易棚舍，
买了两百只鸡苗。她寻思着，鸡比田好伺候点吧？至少不怕涝。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鸡有鸡的麻烦。防疫、饲料、降温、防黄鼠狼……哪一样都得操心。
第一批鸡好不容易养到能出栏，又遇上禽流感风声，价格跌得厉害，勉强保本。
阿禾坐在鸡棚门口，看着那些扑腾着翅膀、咕咕叫的鸡，愁得直薅头发。贷款要还，
阿婆的药不能断，日子还得过。就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
她想起了那个被遗忘的念头——直播。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也没别的路了。
她给手机充上电，清理了一下摄像头上的灰，趁着傍晚喂鸡的时候，第一次打开了直播软件。
她没露脸，就把手机支在石头上，镜头对着抢食的鸡群。标题她想了半天，
打了几个字：“桂柳乡的土鸡，看看不？”直播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人进来，
又很快退出。偶尔有一条弹幕飘过：“这鸡挺精神啊。”或者：“主播说句话呗？
”阿禾紧张得手心冒汗，对着镜头，憋了半天，
才磕磕巴巴地介绍：“这……这是我们自己养的走地鸡，吃粮食和虫子长大的，
肉质好……”干巴巴的，她自己听着都尴尬。播了几天，观看人数始终是个位数。
唯一的“互动”是个卖饲料添加剂的人私信她，问她需不需要。阿禾有点泄气。
看来自己不是这块料。转机发生在一个异常闷热的午后。鸡群也热得不爱动弹，
蔫蔫地躲在树荫下。阿禾心里烦躁，索性把手机架好，开了直播，自己则拿着个破蒲扇，
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嘴里哼起了阿婆以前常哼的、调子古怪的桂柳山歌。哼到一半，
她觉得不解乏，又想起广场上那些阿姨跳舞的样子，便胡乱扭了几下腰肢，
动作僵硬得像根棍子。她自己都没留意到，
鸡群里那只最肥、羽毛最油光水滑、平时就有点“特立独行”的大公鸡，歪着脑袋，
黑豆似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久。就在阿禾一个笨拙的转身，差点把自己绊倒时，那只大公鸡，
突然动了！它扑扇了两下翅膀，双腿像安了弹簧似的，一跺一跺地，脖子一伸一缩，
居然模仿着阿禾刚才的动作，也开始“扭”了起来！虽然只是简单的跺脚、晃脑袋，
但那节奏，那神态，尤其是它头顶那鲜红的大冠子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
莫名就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极其滑稽的韵律感！阿禾惊呆了，
手里的蒲扇“啪嗒”掉在地上。而直播间里，原本只有两三个人的在线人数，突然开始跳动。
“？？？”一条弹幕飘过。“等等，我看到了什么？这只鸡……在跳舞？”“卧槽！成精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鸡是吃了摇头丸吗？”“主播！快看你的鸡！”弹幕瞬间炸了！
像过年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滚动起来。观看人数从个位数，跳到几十，几百，
几千……礼物也开始出现，虽然都是小心心、小星星之类的小礼物，但架不住数量多，
屏幕上一时间特效不断。阿禾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猛地扑到手机前。
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和飙升的在线人数，
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它……它平时不这样的……今天可能，可能天太热了？
”她越解释，弹幕笑得越欢。“鸡：这锅我不背！”“主播别解释，我们就爱看成精的鸡！
”“让它再跳一个！跳一个送飞机！”那只大公鸡，仿佛听懂了似的，或者说，
是彻底进入了状态，扭得更起劲了，还附加了几个高难度的振翅动作，
引得鸡群里的其他鸡也好奇地围拢过来，咕咕咕地叫着，像是在给它伴唱。
一场莫名其妙的、一人一鸡的“广场舞”直播，就这样火了。接下来的几天，
阿禾的直播间人气居高不下。很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看那只“会跳舞的鸡”。
阿禾也给大公鸡起了个名字，叫“舞王阿彩”因为它羽毛在阳光下会泛彩光。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开始自然地跟观众互动，
用带着浓重桂柳口音的普通话介绍阿彩的日常，讲它怎么霸道抢食，怎么带领鸡群，
偶尔也聊聊乡下的生活。
她的朴实、她的手足无措、她看着阿彩跳舞时那又想笑又无奈的表情，
都成了直播内容的一部分，意外地吸引人。人们看腻了精心设计的网红，
反而觉得阿禾这种原生态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真实，格外有趣。
“舞王阿彩”成了一个小网红。甚至有媒体写了报道，标题就是《广西乡村惊现“舞蹈鸡”，
留守女孩靠直播打开销路》。鸡，自然是不愁卖了。价格还比市场价高出一大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