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勒马立在尚冠里巷口,绣衣被雨水浸出深紫暗纹,腰牌上“首指绣衣”西字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冷光。
“霍使者。”
京兆尹属官提着油绢伞小跑迎来,官靴溅起泥水,“现场还保持着原样,就是…气味不太好。”
霍平甩镫下马,玄色革靴踏进水洼:“死亡时间?”
“昨日戌时三刻左右,侍婢送蜜水时发现的。”
属官亦步亦趋跟着,“汝阴侯府的人今早才报官,说是突发心疾。”
穿过三重朱门,血腥混着檀香味扑面而来。
正堂里烛火通明,汝阴侯夏侯谭仰卧在青玉席上,绛紫深衣襟口敞着,面色青白似覆霜。
霍平单膝跪地,犀角柄解腕刀挑开死者衣襟,只见胸口浮现蛛网状紫斑。
“心疾?”
霍平用银签蘸取死者指甲缝里的褐粉,“长安令可知这是何物?”
属官凑近嗅了嗅,突然变色:“龙涎香?
可侯爷从不用香...是淬过孔雀胆的龙涎香。”
霍平刀尖划开死者小指,滴出的血珠在银盏里泛绿,“昨夜谁当值?”
屏风后转出个素衣少女,发间白花微颤:“是婢子。”
她抬眼时霍平一怔——这女子眸色浅褐,竟是胡汉混血。
“侯爷戌时初饮过药酒便歇下了。”
少女声音清凌凌的,“后来郭大小姐来访,侯爷特意起身接待。”
霍平指节叩着玉席:“郭绾?
她来作甚?”
“说是送新淬的宝剑。”
少女奉上木匣,“郭小姐走后,侯爷脸色很差,不停揉按心口...”霍平开匣验剑,乌木鞘上金丝嵌出貔貅纹,剑柄缠着暗红穗子。
他忽然抽剑划破缎垫,寒芒过处,棉絮纷飞如雪。
“好剑。”
他反手将剑尖抵住少女咽喉,“说吧,郭绾许你什么好处?”
少女扑通跪倒:“使者明鉴!
婢子只是传话...传话需要往剑穗浸毒?”
霍平扯下红穗掷进银盏,茶水顿时翻涌冒泡,“这‘牵机’之毒见血封喉,你擦拭剑身时右手该有溃烂才是。”
檐外惊雷炸响,少女袖中突然寒光一闪。
霍平侧身避过飞针,绣衣广袖卷住对方手腕,却摸到满掌老茧。
“游侠儿?”
他挑眉冷笑,“郭绾连死士都舍得往侯府送?”
假侍婢旋身挣脱,从发髻拔出银簪。
霍平刀背格挡时瞥见她颈后黥印——竟是河西逃奴。
三五回合后,女子被按倒在青玉席上,喉间压着解腕刀。
“夏侯谭私贩盐铁的通敌文书在哪?”
霍平扯开她衣领,露出锁骨下狼头刺青,“匈奴射雕者何时混进长安的?”
女子咬破毒囊的瞬间,霍平捏碎她下颌骨。
但见血沫从她齿间溢出,人己气绝。
他起身擦拭手指,属官战战兢兢捧来名册:“侯爷近半年的宾客记录...”雨声中忽然掺入马蹄急响。
门房惊呼未落,漆门轰然洞开,劲装女子持弓闯入,马尾高束的鬓角沾着雨珠。
她睨着地上尸首挑眉:“霍使者办案,总是这般鸡犬不留?”
霍平将毒剑抛过去:“郭大小姐的礼,未免太重。”
郭绾接剑出鞘,见到剑格暗槽里残留的毒粉时瞳孔微缩:“这剑三日前就在侯府库房。”
她突然挽弓搭箭指向梁上,“倒是霍使者,验尸还要带帮手?”
破空声掠过烛火,梁上跌下个黑衣人,喉头插着雁翎箭。
霍平翻过尸体搜出铜符,面色渐沉:“北军射声校尉的人...有意思。”
郭绾用弓梢挑起死者腰带,露出内衬的匈奴纹样,“汝阴侯暴毙,北军和匈奴暗桩同时现身。”
她突然靠近霍平,气息拂过他耳畔,“你说,夏侯谭挡了谁的路?”
窗外风雨更急,霍平望见院墙闪过几道黑影。
他吹响银哨,巷外立刻传来绣衣卫的靴声。
转身时却见郭绾割下射声校尉的衣角,蘸血画了张长安简图。
“盐铁官营新政将颁,汝阴侯本是最大反对者。”
她点着未央宫方向,“但若他死前己转变立场呢?”
霍平想起死者心口紫斑:“你是说...灭口?”
郭绾的弓弦忽然嗡鸣,箭簇钉入门框,震落半卷帛书。
霍平展开一看,竟是夏侯谭与丞相府长史的密信往来。
雨滴砸在帛书上,墨迹晕开出“马邑”二字。
“三日后渭桥盐船交割。”
郭绾翻窗跃上马背,逆着风雨抛来竹管,“霍平,你敢不敢查到底?”
霍平捏着竹管,触到管内青铜虎符的棱角。
他望着郭绾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缓缓展开染血的帛书——夏侯谭的绝笔,竟是用血写就的“匈奴叩关”西字。
更鼓声穿过雨幕传来,子时己过。
霍平摩挲着虎符上的铭文,想起今晨天子密诏里的嘱托。
他收起所有证物走向马厩,绣衣下摆滴落的血水,在青石板上晕开淡淡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