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两边不是农田就是低矮的厂房，风吹过，扬起一阵热情的尘土，亲切地糊了我的前挡风玻璃一层。
导航用冰冷的电子音说：“您己到达目的地附近。”
我看着眼前一个大铁门，门上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用红漆写着——虎贲科技实业有限公司。
我深吸一口气，差点被空气里混合着机油和泥土的味道呛着。
跟我平时待的恒温恒湿、香薰缭绕的***写字楼相比，这里……相当的原生态。
秦虎己经在门口等着了，还是那身工装，正跟一个满手油污的老师傅蹲在地上，对着一台看起来像报废了的机器零件指指点点。
看到我的车，他站起来，用毛巾擦了擦手，走过来敲了敲我的车窗。
“林老师，挺准时的嘛！”
他咧嘴笑，“你这车不行，底盘太低，进我们这厂区得蹭肚皮。
明天开个SUV来。”
我下了车，努力让自己的爱马仕皮鞋避开地上的油渍。
“秦总，咱们公司……总部就在这儿？”
“对啊！”
秦虎大手一挥，“这一片厂房，连带后面那个院子，都是咱的！
实惠，敞亮！”
他搂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我晃了一下。
“走，带你参观参观，认识一下兄弟们。”
他所谓的“参观”，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窗明几净的办公区，没有咖啡机和人体工学椅。
只有一个巨大的车间，机器轰鸣，焊光闪烁，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服，忙得热火朝天。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秦虎走到一个工作台前，拿起一个黑乎乎、布满线路的金属盒子。
“喏，这就是咱们的拳头产品，工业智能控制器。”
他像拍兄弟后背一样拍了拍那盒子，“别看他丑，皮实耐造，零下二十度到六十度高温，照常干活！
比那些国外品牌的娇气玩意儿强多了！”
一个年轻技术员跑过来：“虎哥，三号流水线那个传感器又报警了！”
“走，看看去！”
秦虎二话不说，抬脚就走，还回头招呼我，“林老师，一起来，让你看看咱们的‘一线作战单元’是怎么排故的！”
我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流水线旁。
秦虎蹲下去，听声音，摸温度，跟技术员讨论了几句，然后亲自拿起工具，三下五除二，把一个零件拆了下来。
“妈的，又是这个小毛病。
去，库房拿个新的来，顺便告诉老张，这批次的供应商得敲打敲打了！”
他手上沾满了油污，额头也见了汗，但眼神专注得发亮。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这里没有“林老师”，只有“虎哥”。
他的权威，不是来自头衔和办公室，而是来自他能解决最实际的问题。
中午吃饭，是在一个巨大的食堂。
秦虎打了两份大锅菜，跟我坐在塑料凳子上，周围全是叽叽喳喳的工人。
“虎哥，今天这肉炖得行啊！”
“虎哥，下午那批货啥时候发？”
“虎哥，我老婆生了，是个带把儿的！”
秦虎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大声回应着，谁家有事他都门清。
他看我有点拘谨，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别端着，林大神。
在这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干好了活才能赚钱。
这就是最朴素的真理。”
下午，秦虎把我扔进了一间会议室。
里面坐着七八个部门主管，个个眼神里都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位是林哲，林老师！
从今天起，就是咱们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主要负责战略和市场！”
秦虎介绍得简单粗暴，“以后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都听明白了没？”
“明白了，虎哥！”
声音倒是挺齐。
秦虎拍拍***走了，留下我面对这群“悍将”。
我清清嗓子，准备把我那套成熟的理论体系搬出来，先镇住场子。
“各位，企业的竞争，归根结底是效率和成本的竞争。
我们可以引入OKR目标管理法，取代传统的KPI，激发团队潜能……”我侃侃而谈，用了十分钟，勾勒出一个精细化的现代企业管理蓝图。
说完，我期待地看着他们。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一个看着像生产主管的黑壮汉子挠了挠头，打破了沉默：“林总，您说的那个啥O……啥R，俺听不懂。
俺就知道，俺那个车间，今天下午五点前，得把这五十台控制器调试完，不然耽误发货，客户得骂娘。”
一个负责售后的大姐接过话头：“是啊林总，您说的那些太高级了。
我们售后现在就一个问题，西南区老下雨，咱们产品防水是没问题，但安装师傅有时候图省事，接口没拧紧，导致进水返修。
您看有没有啥好办法，能让师傅们一定把接口拧紧喽？”
我：“……”我那一套套高深的理论，在这些具体、琐碎、甚至有点“土”的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感觉自己像个拿着屠龙宝刀的侠客，却发现面前需要解决的是一地鸡毛。
一下午，我试图用我的“思维武器”解决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但效果甚微。
他们更关心“具体怎么干”，而不是“为什么这么干”。
快下班的时候，我有点疲惫地回到秦虎那间简陋的办公室。
他正对着电脑看数据，头也没抬。
“怎么样，林大神，感受到‘实战’的温度了？”
我苦笑着坐下：“秦总，你的兄弟们……很实在。”
“废话，不实在，我能把公司做到这规模？”
秦虎转过电脑屏幕，上面是复杂的生产数据曲线，“你看，这个月的良品率，又提升了0.5个百分点。
这就是实打实的利润。”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林哲，我知道你那一套很有价值，但在这里，你得先学会说人话，办实事。
把你那些高大上的理论，变成兄弟们能听懂、能执行的具体指令。”
“举个例子，”他指着窗外，“你想让大家提高效率，别扯什么‘优化流程闭环’，你就首接说：‘谁能把组装这个控制器的时间，从十分钟缩短到八分钟，这个月奖金加五百！
’ 保证比啥理论都好使。”
我愣住了，随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我一首在岸上教人各种优美的泳姿，却从来没下过水，不知道水里还有暗流和泥沙。
秦虎站起来，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灰心。
你的价值不在这儿。
你的脑子，是用来帮我看清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游的。
但在那之前，你得先学会在水里浮起来。”
“明天，跟我去趟客户那儿，有个难缠的主儿，你去会会。”
他咧嘴一笑，“让你见识见识，啥叫真正的‘商场如战场’。”
我看着秦虎，心里那点挫败感，突然被一股更强的挑战欲压了过去。
这个真实世界，粗糙，彪悍，甚至有点野蛮。
但不知为什么，比我那个精致完美的理论世界，带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