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郡主沈清辞与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殷昊，是满京城皆知的死对头。三年前太后寿宴，
为争一朵御赐的并蒂牡丹，两人当众唇枪舌剑，结下梁子。此后，但凡是沈清辞赞成的，
殷昊必要反对；但凡殷昊出席的场合，沈清辞多半寻由推脱。今日宫中设宴，
为北疆凯旋的将士庆功。作为此役先锋，殷昊自然是风头无两。他身着墨竹暗纹的月白锦袍，
玉冠束发，于席间谈笑风生，引得无数贵女暗送秋波。沈清辞端坐女宾席，远远瞧着，
忍不住轻嗤一声：“沐猴而冠。”许是晚膳时多饮了两碗汤羹，
又或是那冰镇梅子汁太过爽口，宴至中途，她忽觉小腹坠胀，一股急意汹涌而来。时辰尚早，
她只得悄悄起身，领着贴身侍女云袖，沿着灯火阑珊的宫道，去寻净房。
不料宫中廊庑千回百转，她又是难得入宫，行至一处假山竟迷了方向。“净房究竟在何处？
”她正低声询问云袖，眸光一转，恰见假山掩映后，露出一角飞檐，檐下悬着盏灯笼，
朦胧映出一个“净”字。柳暗花明！沈清辞心下稍安，提起海棠红的织金裙摆，
步履不免急切了几分。眼看将至门前，斜里忽地闪出一人，身形颀长，步伐迅疾，
竟是要抢先一步。“且慢！”沈清辞情急，也顾不得矜持，快步上前挡在那人身前，
声音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清冷，“这位公子，总需讲个先来后到。”那人脚步一顿，
月光与灯火交织，照亮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脸——不是殷昊又是谁？
“哟，我当是谁，”殷昊眉峰一挑，唇边笑意加深，“原来是永宁郡主。怎么，
郡主这般仙子人物，也要莅临这五谷轮回之地？”沈清辞面颊微热，
幸有夜色遮掩：“小王爷说笑了，神仙尚要餐风饮露，何况我等凡人？”“既是凡人，
总该懂得礼让吧？”殷昊好整以暇地抱臂，挡在门前，“分明是在下先到的。”“强词夺理！
我远远便瞧见此地，是你突然从假山后窜出！”腹中急迫感愈甚，
沈清辞语气难免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殷昊却似浑然不觉，慢悠悠道：“郡主，
里头可就一个坑位。您金枝玉叶，与我这般粗人争抢，若传扬出去……怕是有损清誉啊。
”“小王爷堂堂七尺男儿，与我一个小女子相争，传出去便好听了？”沈清辞反唇相讥，
指尖暗暗掐入手心。“自然不同，”殷昊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带着几分痞气，
“满京城谁不知我殷昊是个纨绔？这等小事，不过是为我的名声再添一笔谈资罢了。
”沈清辞气结，只觉小腹酸胀，几乎难以站立。她咬着唇，
恨恨地盯着眼前这张俊朗却可恶的脸。殷昊见她语塞，得意地弯了弯唇角，伸手便欲推门。
电光火石间，沈清辞灵机一动，蓦地望向殷昊身后，语气惊疑：“咦？
那不是陛下身边的刘总管吗？怎的朝这边来了？”殷昊下意识回头。就在这一瞬，
沈清辞如一只灵巧的蝶，倏地侧身掠入净房之内，“砰”地一声合上门扉，利落落闩。
“沈清辞！你使诈！”门外传来殷昊气急败坏的低声。“兵不厌诈，
小王爷在军中莫非只学了如何与女子争抢？”沈清辞背靠着门，微微喘息，
唇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得胜的弧度。门外静默一瞬，随即传来殷昊咬牙切齿的声音：“好，
好的很！本王就在此处等着，看你能躲到几时！”沈清辞不再理他，急忙整理衣裙，
解决内急。然而，就在她整理好衣裙，准备面对门外那个冤家时，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与尖细的嗓音由远及近：“何人在此喧哗？陛下与贵妃娘娘御驾将至，
闲杂人等速速回避！”沈清辞心头一凛——若被陛下和宫人瞧见她与殷昊在净房外纠缠，
明日满京城都会传遍永宁郡主不知廉耻的流言！门外殷昊显然也意识到事态严重，
急促叩门：“喂！陛下和贵妃快到了，快出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沈清辞慌忙拉开门闩，
只见殷昊面色凝重，远处的仪仗灯火已清晰可见。“这边！”殷昊不由分说，
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挣脱，拉着她便闪入假山后一条幽暗小径。
两人在狭窄的路径上疾行，云袖早已不知被挤散至何处。沈清辞心中惶急，
却又羞于启齿让殷昊慢行——方才的急迫并未因短暂的释放而彻底缓解，此刻一番疾走奔跑，
那要命的感觉竟去而复返，且来得更加凶猛！她强忍不适，步伐却不可避免地变得僵硬踉跄。
“你怎么了？”殷昊察觉异样，回头看她。月光下，她面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没……无事……”她声音微颤，试图挣脱他的手，
脚下却一个虚软。殷昊是何等眼力，目光在她紧绷的身形和别扭的姿势上一扫，
心下已然明了七八分。他本可借此良机狠狠奚落她一番，以报方才被戏弄之仇，
可目光触及她那双泫然欲泣、却仍强自镇定的眸子时，
到嘴边的刻薄话竟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再坚持片刻，前面长春宫偏殿无人。
”他声音不觉放低了几分，手上力道稍缓，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她前行。沈清辞讶然瞥他一眼，
未曾想这冤家竟也有这般体贴之时。然而这份感激尚未在她心中暖热，就在他们拐过回廊，
已能望见长春宫琉璃瓦的微光时，她的身体终究背叛了意志。一股温热不受控制地涌出，
顺着腿根蜿蜒而下，迅速在月华裙上洇开一片深色、不堪的湿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清辞僵立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清晰地感受到那湿热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将她淹没的羞耻与绝望。她，
永宁郡主沈清辞，竟然在宫中，在死对头殷昊面前……失禁了！殷昊也愣住了。
他显然未料到情况会糟糕至此。看着沈清辞眼中迅速积聚的水光，
以及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庞，他心头莫名一紧。“我……”沈清辞开口，
声音破碎不堪，羞愤欲死，恨不能立时化作尘埃散去。就在她无地自容，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一件带着体温的月白外袍兜头罩下。殷昊动作极快，
用那件质料精贵的衣袍将她从头到脚严实裹住，宽大的袍摆恰好遮住所有狼狈。“走！
”他的声音异常沉稳，没有半分讥诮，只有不容置疑的果断。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臂，这一次，
力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支撑。沈清辞脑中一片空白，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他带着，
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什么男女大防，什么宿怨旧仇，在此刻灭顶的尴尬与羞耻面前，
都显得微不足道。殷昊对宫禁路径极为熟稔，三绕两绕，竟避开了所有巡守侍卫，
抵达一处僻静宫墙的角门。守门内侍见是他，未敢多问，悄无声息地开了门。
镇北王府的马车就候在宫门外不远。殷昊径直将她带到车前，
对车夫简洁吩咐：“速送永宁郡主回府。”“不……不必，”沈清辞恍然回神，声音细弱，
“我的车驾就在……”“郡主确定要这般模样走去寻自家马车？”殷昊打断她，
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被宽大外袍笼罩的身形。沈清辞顿时语塞。
他不再多言，抬手扶她上车。动作间，他仅着素色中衣的身形在春夜寒风中显得有几分单薄。
马车辘辘启动，沈清辞蜷缩在车厢角落，感受着衣料下那片冰冷黏腻的湿意，
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无声滚落。今日之耻，堪称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页。
而唯一见证这一切的，偏偏是她最厌恶的殷昊！马车在永宁郡主府后巷停下。
殷昊早已下马等候，上前叩响角门。门房开门，见是郡主被小王爷送回，
身上还裹着男子的外袍，顿时瞠目结舌。“郡主不慎打翻了果酿，污了衣裙。
”殷昊面不改色，语气平淡无波，“速去请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来。
”沈清辞感激地瞥了他一眼——他这是在为她周全颜面。很快，侍女云袖急匆匆赶来，
见到郡主这般模样，吓得脸色发白，赶忙上前搀扶。沈清辞扶着云袖的手，
步履虚浮地迈向门内。行至门槛，她忽地停步，回首望向仍立于门外的殷昊。
清冷月光勾勒出他仅着中衣的挺拔轮廓，夜风吹拂，衣袂微动。“今日……多谢小王爷。
”她声音低若耳语，面颊滚烫。殷昊随意地摆了摆手：“夜凉，郡主快些进去吧。
”沈清辞微微颔首，转身欲行，却又被他叫住。
“那个……”殷昊的语气罕见地透出一丝迟疑，摸了摸鼻子，“今夜之事，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沈清辞身形微顿，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快步融入府内的黑暗中。
角门合上的刹那，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吁出一口气，浑身脱力般滑坐在地。
今日这场无妄之灾，总算……勉强落幕了么？她低头，
看着身上这件做工极其考究的月白外袍，衣襟处以银线绣着镇北王府的徽记，
袖口处沾染着清浅的酒气，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属于殷昊的干净气息。这袍子，
总要洗净归还的。可一想到归还时必要再见他一面，
沈清辞只觉得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再次燎原般烧了起来。“郡主，您没事吧？
”云袖担忧地蹲下身，“您脸色好红，可是染了风寒？”沈清辞摇摇头，
将脸埋入那件还带着陌生体温的外袍中，闷声道：“无妨……只是，
怕是惹上甩不脱的麻烦了。”她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与殷昊的这段孽缘，
竟会以如此尴尬至极的方式，掀开了全新的一章。府门外，殷昊直到听见门内脚步声远去，
方才利落地翻身上马。回想今夜种种离奇遭遇，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摇了摇头。
“沈清辞……”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却不见往日惯有的讥诮，
反而漾开几分前所未有的兴味，“还真是……出乎意料。”夜风拂过，他只着中衣，
却丝毫不觉寒意。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沈清辞那双强忍泪光、倔强又脆弱的眸子，
以及她最后那声细若蚊蚋的“多谢”。或许，回京后的日子，并不会如他预想的那般乏味了。
翌日，沈清辞在熟悉的雕花拔步床上醒来，有片刻的恍惚。
直到目光触及挂在床边梨木衣架上的那件月白外袍，昨夜所有不堪又滑稽的记忆才轰然回笼，
让她瞬间清醒，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云袖。”她唤道，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郡主，
您醒了？”云袖应声而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目光也不自觉地瞟向那件袍子，
“早膳已经备好了，是您爱吃的薏米百合粥和玲珑虾饺。”沈清辞坐起身，
揉了揉太阳穴：“那袍子……可处理干净了？”“郡主放心，”云袖连忙回道，
“昨夜您歇下后，奴婢就仔细清洗熨烫好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是……”她犹豫了一下，
“这袍子，该如何归还给小王爷？”这正是沈清辞头疼的问题。
总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送到镇北王府，那岂不是昭告天下她与殷昊昨夜有“牵扯”？
可若私下归还，又该寻个什么由头？难不成真要她亲自上门，
面对那个见证了她人生至暗时刻的家伙？“先收起来吧，”她有些烦躁地摆摆手，
“容我想想。”用过早膳，沈清辞试图如往常般去书房临帖静心，
却发现往日能让她沉溺其中的颜体楷书，今日却怎么也抚不平心头的躁意。
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仿佛都化作了昨夜那片不堪的深色水渍。与此同时，镇北王府内。
殷昊正被他母亲，镇北王妃拉着问话。“昊儿，听说你昨夜是穿着中衣回来的？
”王妃柳眉微蹙，语气带着探究，“你那件新做的月白缂丝袍子呢？那可是上用贡品，
你父王特意为你求来的。”殷昊正漫不经心地剥着橘子，闻言动作一顿，
随即面不改色道：“哦，昨夜宫宴酒洒了，污了衣裳，顺手就给扔了。”“扔了？
”王妃声音拔高，“那般好的料子！你这败家孩子！”“一件衣裳而已，母亲何必大惊小怪。
”殷昊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嚼了几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
母亲可知永宁郡主……近日可好？”王妃一愣，疑惑地看向儿子：“永宁郡主？
你何时关心起她来了？你俩不是一向……”“随口一问罢了。”殷昊打断母亲的话，站起身，
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今日约了人去西山跑马，午膳就不在府里用了。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王妃若有所思。她这儿子，几时学会“随口”关心起死对头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接下来的几日，沈清辞过得颇不自在。那件袍子像一块烫手山芋，
搁在她闺房里，时时刻刻提醒着那夜的尴尬。她甚至做了个噩梦，
梦见全京城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笑她“尿裤子的郡主”。而殷昊那边，似乎也并无动静。
这反而让沈清辞更加不安，以他那锱铢必较的性子，抓住如此大的把柄，岂会善罢甘休？
莫非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转机发生在一场避无可避的赏花宴上。安阳长公主府邸，
牡丹开得正盛。京城适龄的公子贵女们齐聚于此，言笑晏晏。沈清辞刻意选了个僻静角落，
捧着一杯清茶，只盼宴会早些结束。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哟，这不是永宁郡主吗？
几日不见，气色似乎不佳啊？”一个略带尖刻的女声响起。沈清辞抬眼，
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李婉儿，素来与她不太对付，且似乎对殷昊颇有几分心思。
“有劳李小姐挂心，本郡主一切安好。”沈清辞神色淡淡，不欲多言。李婉儿却不依不饶，
走近几步，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压低声音道：“听闻前几日夜宴，郡主与小王爷先后离席，
许久未归……不知是去了何处？莫非是私下……”这话语未尽，暗示的意味却极浓。
周围几位小姐也竖起了耳朵，目光在沈清辞脸上打转。沈清辞心头一紧，
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她强自镇定，正欲开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先一步插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