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庙外剑光
庙门紧闭，门栓上结了一层薄霜。
顾无咎背脊抵着门，木剑横膝，指尖轻抚剑脊，一缕灵力顺着木纹游走，发出低低的嗡鸣。
火堆只剩暗红，偶尔“噼啪”一声，炸开火星，映出供桌下姜魇的半边脸——她蜷成极小一团，额发被冷汗黏在颊边，睡梦中仍抱着那只空碗，指节泛青。
顾无咎侧耳，数丈外的屋檐上有雪粒滚落，声音轻得像猫踏瓦，却逃不过筑基修士的耳力。
“一、二、三……”共七人，脚步同频，训练有素，是青云宗执法殿的“夜鸦”小队。
令牌上的幽蓝荧光，他前世见过太多次——专杀叛宗者，从不留活口。
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木剑轻颤，似在回应杀意。
顾无咎深吸一口气，把剑横到膝后，掌心贴地，神识如潮水漫出。
瓦背之上，七名黑衣人伏身，黑布蒙面，只露眼睛。
为首者打出手势：两人守后窗，三人堵前门，余下包抄庙脊，布“七曜锁魂阵”。
幽蓝光丝自他们袖口垂落，没入积雪，瞬间消失——那是执法殿秘制的“缚灵丝”，专破护体罡气，一旦缠身，金丹亦难挣脱。
顾无咎睁眼，眸色冷冽。
前世，他便是被同样的丝缠住丹田，金丹碎成齑粉。
如今重来，他不过筑基初期，灵海裂痕未愈，硬拼绝无胜算。
必须让姜魇先走。
火堆旁，小姑娘忽然皱眉，喉咙里发出极细的呜咽，像被梦魇勒住脖颈。
顾无咎指尖一弹，一缕清风掠过，轻轻拂过她眉心。
姜魇的呼吸平稳下来，手腕却无意识收紧，瓷碗“咔”一声，裂出细纹。
顾无咎俯身，把碗抽出，随手塞进怀，再将草垫上的外袍拉起，盖住她冻得通红的脚踝。
动作极轻，仿佛对待一碰就碎的雪雕。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木剑贴臂滑入袖中，推门而出。
门外，雪光如昼。
七名黑衣人同时抬头，幽蓝令牌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寒星。
“顾师弟。”
为首者开口，声音隔着黑布，闷闷地传出来，“宗门有令，灾星祸世，当夜诛除，以绝后患。”
顾无咎负手，袖中木剑低鸣。
“灾星？”
他笑了笑，笑意却冷，“我买的不过是个劣灵根的小姑娘，师兄们认错人了。”
“执法殿不会错。”
那人抬手，六人瞬动，雪地上留下七道残影，幽蓝光丝织成巨网，当头罩下。
顾无咎脚尖一点，身形倒掠，背脊贴上庙门，双袖鼓荡，灵力如潮涌出。
“嗡——”木剑脱袖，迎风暴涨，剑身青芒炸裂，化作一道半月形剑幕，硬生生将光丝撕开缺口。
雪屑与剑气齐飞，庙门上的枯叶瞬间碎成齑粉。
“筑基初期，也敢抗命？”
为首者冷笑，手掌一翻，一柄短锏自袖口滑出，锏身刻满镇魂符，迎头砸下。
顾无咎不挡，反而踏前一步，左掌并指如剑，首取对方咽喉。
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短锏离他头顶不足三寸，骤然停住——一缕极细的赤红剑气，自顾无咎指背透出，悄无声息地贴上黑衣人颈侧。
血珠渗出，凝成冰粒。
“师兄，”顾无咎低声道，“我灵海虽裂，杀你一个，还够。”
黑衣人瞳孔骤缩，其余六人亦同时停步，光丝悬在半空，颤颤巍巍。
雪落无声，局面僵持。
在此刻，庙内忽然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像瓷碗落地。
紧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赤足踏在干草上，沙沙，沙沙。
顾无咎背脊一僵。
门被推开一道缝，姜魇的小半张脸从阴影里探出来，眼睛黑得发亮。
她看看顾无咎，又看看光丝纵横的夜空，鼻尖耸动，像嗅到血腥味的幼兽。
“师父，”她声音哑软，却足够所有人听见，“他们……要杀我？”
顾无咎没回头，只淡淡道：“回去。”
姜魇不动，反而把门推得更开，单薄的身子暴露在幽蓝光网下。
光丝感应到魔息，瞬间暴涨，如毒蛇昂首。
黑衣首领眼底寒光一闪：“灾星己现，动手！”
六人齐掐诀，光丝化作六条蓝蟒，破空噬来。
顾无咎袖中木剑急颤，正欲硬接，却听身后“叮”的一声轻响。
像风铃，又像碎玉。
姜魇抬起了手。
她腕上，裂成两半的瓷碗碎片，正一片片悬浮而起，缺口锋利，映出幽蓝冷光。
碎片共七片，对应七名黑衣人。
“去。”
她轻声道。
七片瓷碗化作七道白线，瞬间穿透雪幕。
幽蓝光网如被利刃划开的绸缎，寸寸崩裂。
六名黑衣人同时闷哼，跪倒，膝盖插着同款碎瓷，血珠渗出，瞬间凝冰。
为首者颈侧那缕赤红剑气，被另一片碎瓷轻轻一撞，“啵”地消散。
黑衣人踉跄后退，低头，看见自己胸口插着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瓷，碗沿青花犹在，却封住了他全身灵力。
“……妖术？”
他嘶哑抬头，眼底终于浮现恐惧。
姜魇赤足踏出门槛，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脚印，像一串被随意丢弃的珍珠。
她走到顾无咎身侧，与他并肩，仰头，对黑衣人露出一个笑。
那笑极轻，极甜，带着尚未长开的眉眼，却叫人心底发寒。
“我不叫灾星，”她软声道，“我叫姜魇。”
“记住，”她抬手，指尖轻点，瓷片微颤，“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吓到我师父。”
黑衣人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瓷片寒气透骨，瞬间封喉。
七人保持着跪姿，被冻成七座冰雕，幽蓝令牌仍闪，却再无人驱动。
雪继续落，很快在他们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像给死人盖孝布。
顾无咎垂目，看向身侧的小姑娘。
她只到他腰际，穿他的外袍，袍角拖在雪里，像一尾青色的狐尾。
她仰脸，眼底戾气未散，却先一步开口，声音轻得像讨好：“师父，我……是不是闯祸了？”
顾无咎伸手，拂去她发顶的雪，掌心覆上她冰凉的后颈，把人往怀里按了按。
“没有。”
他声音低哑，“是我来迟了。”
姜魇鼻尖蹭过他衣襟，深深吸了一口气，像确认味道，又像确认温度。
片刻，她伸手，小心翼翼攥住他袖口，指节仍泛青。
“那……我们回家？”
“回家。”
顾无咎抬手，木剑归袖，七尊冰雕在雪夜里静默。
他牵起她，赤足踏过冰雕间的缝隙，一步一步，走向长街尽头的黑暗。
雪地上，两串脚印并排，一大一小，蜿蜒成一条无人敢追的归途。
风掠过，庙门“吱呀”合上。
冰雕内部，忽然“咔嚓”一声，裂开第一道纹。
幽蓝光丝，在冰层下缓缓蠕动，像苏醒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