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透过巨大的窗户,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
空气中漂浮着旧书籍和灰尘的味道,一种年深日久的沉寂感扑面而来。
顾言就站在那片最亮的阳光里,背对着她,正在整理一个塞满文件的书架。
他的白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规整地卷到小臂处,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白皙的手腕。
听到开门声,他动作顿了顿,却没有立刻回头。
林栀僵在门口,进退维谷。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整个房间——靠墙立着几个塞满书籍、略显斑驳的书架,一张巨大的木质长桌占据中央,上面散落着几份文件,桌角放着一个半旧的黑色保温杯。
一切都井然有序,却也冷清得不像一个社团。
终于,顾言转过身。
逆光中,他的轮廓被镶上一道金边,表情却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清澈而锐利,像冬日结冰的湖面,瞬间锁定了她。
“林栀?”
他确认道,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栀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他几步走到长桌旁,拿起一份表格,递到她面前。
“填一下入社申请表。”
语气公事公办。
林栀接过表格,手指微微颤抖。
表格上的项目很多:姓名、班级、兴趣爱好、曾获奖项、对辩论的理解……每一项都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在“曾获奖项”一栏停留了很久,最终只填了一个“校级作文比赛三等奖”。
当她磨蹭着填完,顾言己经坐到了长桌的另一头,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书脊印着《辩论艺术与逻辑》的硬壳书。
他接过表格,目光迅速扫过,在看到几乎空白的奖项和对辩论的理解那一栏里稚嫩的“锻炼口才”西个字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李老师推荐你,是因为你语文课上那句‘沉默也是一种声音’?”
他放下表格,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态像主考官。
林栀再次点头,恨不得把自己缩得更小。
“辩论,”顾言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恰恰相反。
它要求的是将‘沉默’击碎,用最清晰、最有逻辑、最有力的语言,让你的声音被听见,让你的观点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林栀脆弱的心防上。
“所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具压迫感,“告诉我,抛开李老师的推荐和综测加分,你,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她害怕。
因为她被迫。
因为她无处可逃。
但这些真实的原因,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死死地低着头,盯着桌面上一条细微的木纹,像要把它看出花来。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顾言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靠回椅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如果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了,那么林栀同学,辩论社可能并不适合你。
这里不是逃避现实的避风港,也不是混资历的茶水间。”
“避风港”、“混资历”……这些词像针一样,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一股混合着羞耻和微怒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
她终于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我不是来混的!”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顾言也明显怔了一下,审视地看了她几秒。
女孩眼睛里有恐惧,有泪水,但此刻,更有一種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执拗。
他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最终,重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很好。”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收起了些许锋芒,“记住你刚才这句话。”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册子,放到她面前。
“这是辩论社的社规和入门阅读书目。
下周活动前,看完第一章,并就‘网络使人更亲近/更疏远’准备一份三分钟的正方陈述提纲。”
他顿了顿,补充道:“用你的‘沉默的声音’,试着把它说出来。”
林栀拿起那本还带着油墨香的册子,感觉重若千钧。
窗外,夕阳沉了下去,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
活动室里没有开灯,顾言重新坐回位置,翻开了那本厚重的《辩论艺术与逻辑》,侧影在渐浓的暮色里,像一尊专注的雕塑。
林栀知道,她的人生轨道,从推开这扇门开始,己经不可逆转地偏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