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紫薇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小燕子身上,带着探究与那份越发坚定的盘算。
“小燕子,”这日晌午,几人停在路边树荫下歇脚,紫薇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昨日看那棋谱,说的那句话,很是精妙呢。”
小燕子正拿着水囊牛饮,闻言用袖子一抹嘴,满不在乎:“啊?
哪句?
我就随口瞎说的,看着好玩呗!”
“就是……觉得那块白棋堵着难受,要捅一下才舒服。”
紫薇引导着她。
“哦!
那个啊!”
小燕子眼睛一亮,来了兴致,随手捡起几颗石子在地上比划,“你看啊,这黑棋(石子)在这儿,这儿,都连着呢,就中间这块白棋(空位)占着茅坑不拉屎,看着就憋气!
要是黑棋‘啪’一下落在这里,”她将一颗石子用力按在某个交叉点上,“不就通了吗?
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浑身舒坦!”
她比喻粗俗,但那落子的位置,与棋谱上记载的那手“点方”妙招,分毫不差!
紫薇心中巨震,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她拿出那本棋谱,翻到另一局著名的“金井栏”式,指给小燕子看:“那……你看这一局呢?
觉得哪里‘憋气’?”
小燕子歪着头,啃着手指甲,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手指忽然点向棋盘一角:“这儿!
这白棋(她指着一条即将成型的大龙)嘚嘚瑟瑟的,脖子伸这么长,黑棋干嘛不从这里(一个关键的断点)给它一刀?
让它首尾不能相连,难受死它!”
紫薇倒吸一口凉气。
again,一针见血!
这野路子的首觉,竟比许多浸淫棋道多年的学子更为毒辣!
这绝非巧合!
“小燕子,”紫薇合上棋谱,神情无比认真,“你以前……可曾有人教过你下棋?
或者,给你看过类似的图谱?”
“教我?”
小燕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拍着大腿乐起来,“谁教我啊?
我小燕子吃饱饭都是靠老天爷赏脸!
这些圈圈叉叉的,又不能当饭吃。”
她凑近紫薇,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小时候我娘好像……也喜欢在沙地上画这些格子玩,还哼些奇奇怪怪的调子。”
“调子?”
紫薇的心提了起来。
“嗯!”
小燕子努力回忆着,不自觉地用那独特的、带着点市井韵律的调子哼唱起来,“‘三五夹攻,西六飞星,枕头无忧,拆边有凭……’哎呀,时间太久了,记不清啦!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紫薇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哪里是乱七八糟的调子!
这分明是将极为高深的围棋定式与口诀,编成了易于记诵的歌谣!
夏雨荷也曾用类似的方法教过她一些启蒙知识,但远不及小燕子哼唱的这般系统与……精妙。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紫薇心中逐渐清晰:小燕子的生母,绝非普通民妇。
她很可能是一位隐世的才女,甚至……与宫廷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而小燕子,这个在市井中野蛮生长的女孩,就像一个被尘土掩盖的宝箱,无人知晓她脑中装着怎样的珍宝。
*** * ***当晚,宿在一家简陋的客栈通铺里。
夏伯在外间守夜,里间只剩下紫薇和小燕子。
月光如水,透过窗纸的破洞流淌进来。
紫薇看着身旁西仰八叉、睡得毫无形象的小燕子,心中天人交战。
利用吗?
是的,她确实生出了利用之心。
母亲的遗命、夏家的委屈、孤身一人的惶恐,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而小燕子的出现,尤其是她身上这不可思议的、与棋道乃至更多未知学识的关联,像是一把意外得来的钥匙。
但,这也是保护。
小燕子心思单纯,身世成谜,在这世道独自漂泊,前途堪忧。
若她的计划能成,或许能给小燕子一个安稳的归宿,也给自己一个……接近那个人的机会。
“小燕子,”紫薇轻轻推醒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有个想法,或许……能让我们更快、更安全地见到想见的人。”
小燕子睡眼惺忪,嘟囔着:“啥想法?
劫法场啊?
那我可得多找几个兄弟……不是。”
紫薇被她逗得想笑,心情却更加沉重,“是关于你那‘随口一说’的本事,和我娘留下的这本棋谱。”
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关于小燕子身世的猜测,只强调她那“独特的天赋”或许能引起皇帝的兴趣。
“……所以,我想教你一些东西。
不是识字,而是如何在你‘觉得憋气’的时候,用更……更合适的话说出来。”
紫薇斟酌着用词,“比如,不说‘捅一下’,可以说‘此处似可点方,破其眼位’。”
小燕子听得云里雾里,但“能更快见到皇帝老子”和“能帮到紫薇”这两点,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骨子里的冒险精神和对紫薇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立刻拍板:“成!
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不就是装……装那个什么文化人嘛!
我小燕子学啥像啥!”
*** * ***接下来的路程,变成了一个奇特的“教学现场”。
紫薇不再单纯地教识字,而是结合棋谱、诗词,甚至一些简单的宫廷礼仪,试图将小燕子那野性的首觉,“包装”成一种看似受过熏陶的灵性。
“小燕子,看到远处那座山,你不能说‘真他娘的高’,可以说‘青山耸翠,巍峨入云’。”
“哦哦,‘轻舟己过万重山’那个‘山’是吧?
懂了懂了!”
“若有人问起你家乡,万不可提破庙、要饭,只说‘泉城济南,大明湖畔’。”
“明白!
我家住大明湖边上,天天看荷花!
对吧?”
小燕子学得极其痛苦,时常抓耳挠腮,但也爆发出惊人的模仿力和机智。
她虽不能理解那些文绉绉词汇的深意,却能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和对氛围的敏锐捕捉,在紫薇的引导下,偶尔蹦出一两句令人惊艳的“妙语”。
紫薇负责传授“形”,而小燕子则赋予其独特的“神”。
一种微妙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滋生。
然而,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这日午后,驴车行至一段荒僻的山路。
突然,两侧山林中哨响箭发,七八个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悍匪跳将出来,拦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刀疤脸狞笑着,目光在紫薇和小燕子身上扫过,更添几分淫邪,“哟,还有两个小娘皮,一并带走!”
夏伯吓得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小燕子虽也紧张,却下意识地挡在紫薇身前,顺手抄起了赶车的鞭子,色厉内荏地喝道:“光天化日,你们敢抢劫?!”
“抢劫?”
刀疤脸哈哈大笑,“爷今天心情好,不仅要劫财,还要劫色!”
眼看匪徒步步逼近,小燕子急得满头大汗,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地痞无赖尚可,面对这些真刀真枪的亡命徒,根本不够看。
紫薇紧紧攥着怀中仅有的银两和那方明黄手帕,心沉到了谷底。
难道她们的路,就要断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方官道上,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尘土飞扬中,一面明黄色的旗帜隐约可见!
一名匪徒回头望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声音都变了调:“老……老大!
是……是官军!
看那旗子……是,是御前的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