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干了这碗红糖水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钻入鼻腔,耳边是女人尖利得能刺破耳膜的吵闹声。
“……我男人是为国家牺牲的!
是英雄!
你们就这么对待英雄家属?
我儿子都晕过去了,你们一句‘没事’就想打发我们?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必须给我儿子看看,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
要是耽误了,我跟你们没完!”
是李桂兰,他现在的“妈”。
陈晏清眼皮颤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只见李桂兰正死死揪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的袖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那医生一脸无奈,试图解释,却被李桂兰连珠炮似的哭嚎打断。
“妈……妈……”陈晏清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但这细微的声音对李桂兰而言不啻于惊雷。
她猛地松开医生,像颗出膛的炮弹般冲到病床前,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粗糙的手掌抚上陈晏清的额头,“晏清!
我的儿!
你醒啦?!
哎哟喂,你可吓死妈了!
感觉咋样,啊?
还有哪儿不舒服?”
她一边问,一边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刚才那副泼辣强悍的模样瞬间被热切的关怀取代。
陈晏清被她这变脸速度愣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道:“没、没事了……妈,你别、别吵大夫了。”
他努力模仿着记忆里原主说话那种带着点有气无力的调子。
“好好好,妈不吵,妈听你的!”
李桂兰忙不迭点头,又扭头对那医生道,“大夫,你快给我儿子看看,是不是真没事了?”
医生松了口气,上前简单检查了一下,量了体温,又问了几句,最终确认:“就是营养不良,加上可能有点低血糖,晕倒了。
现在醒了就没事了,回去好好休息,有条件的话……尽量补充点营养。”
他说到最后一句,自己也觉得有些无力,这年头,谁家有条件补充营养?
“这就完啦?”
李桂兰显然不满意,眼珠子一转,又扯开了嗓门,“我们贫下中农苦啊,我儿子这都晕倒了,算是大病了吧,医院就不给点儿补助?
红糖、白糖没有,给把黄豆也行啊!
我们可是英雄家属!”
医生和旁边的护士都露出头疼的表情。
最终,或许是不想再纠缠,也或许是看在“英雄家属”这名头的份上,护士还是拿来了一小包用粗糙草纸包着的红糖,掂量着大概能有一小勺的量。
李桂兰这才心满意足,像护着宝贝一样将红糖揣进怀里,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这时,两个高高瘦瘦、面色蜡黄的男人凑了过来,是大哥陈向东和二哥陈向南。
“小弟,你吓死哥了!”
陈向东一张国字脸上满是后怕和愧疚,“都怪哥没照顾好你。”
二哥陈向南没说话,却在口袋里掏摸了半天,最终掏出两颗干瘪瘪、带着泥土气息的花生,飞快地塞到陈晏清手里,压低声音:“小弟,快揣着,哥偷偷留的,补补。”
那两颗花生硌在手心,带着陈向南微热的体温。
陈晏清看着眼前两个明明自己都面黄肌瘦,却把仅有的好东西留给“弟弟”的男人,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原主到底何德何能……李桂兰安排着两个儿子去借板车,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扶着陈晏清,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琉璃盏。
回陈家村的路上,陈晏清躺在铺了破旧棉絮的板车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和路旁泛黄的田地,心情复杂难言。
他接收了原主的记忆,知道这个家的真实情况,也知道李桂兰那近乎偏执的溺爱从何而来——亡夫的遗腹子,她全部的情感寄托和未来的指望。
到了家门口,听到动静的家里人早就迎了出来。
一个穿着打补丁蓝布褂子、颧骨略高的年轻女人最先凑上来,脸上堆着夸张的担忧:“妈,你们可回来了!
哎哟,小弟这是咋样了?
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要我说,大嫂也是,妈你不在家,她咋就不知道多看着点小弟呢?”
这是二嫂宋晓英,惯会看眼色和挑拨。
她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看起来更老实木讷、脸色苍白的女人——大嫂赵素芬,就局促地搓着手,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眼里己经含了泪。
“闭嘴!
杵在这儿当门神呢?
没看见你弟弟要休息?”
李桂兰没好气地瞪了宋晓英一眼,又狠狠剐了赵素芬一下,“回头再跟你算账!”
她扶着陈晏清往屋里走,声音瞬间柔和了八个度,“晏清啊,慢点儿,妈扶着你。”
堂屋里,大嫂赵素芬己经手脚麻利地把陈晏清那屋的炕收拾好了。
李桂兰扶着陈晏清坐下,立刻指挥宋晓英:“去,冲碗红糖水,再卧个鸡蛋!
快点!”
宋晓英脸上笑容僵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但还是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個粗陶碗,里面是晃动的、红褐色的糖水,一个白生生的荷包蛋沉在碗底。
“小弟,快趁热吃。”
宋晓英把碗递过来,眼睛却忍不住在那鸡蛋上瞟了一眼,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
陈晏清接过碗,感觉这碗有千斤重。
红糖水的甜香和鸡蛋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对他这个刚经历过饥饿的人来说,诱惑力巨大。
但他一抬头,就看到门口,大嫂赵素芬正悄无声息地站着,眼神怯怯地看过来,而宋晓英虽然脸上带笑,那目光却像黏在碗上。
连院子里,几个小侄女都扒着门框,眼巴巴地往里瞧,最小的那个,手指含在嘴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让他怎么吃得下?
李桂兰见他不动,催促道:“快吃啊晏清,凉了就腥气了。”
陈晏清深吸一口气,把碗往旁边一放,靠在炕头上,闭上眼睛,学着原主那不耐烦的语调:“不想吃,没胃口,困了,想睡觉。”
李桂兰一愣,立刻心疼道:“是不是累着了?
行行行,你先睡,妈给你把吃的温在锅里,你啥时候醒了啥时候吃。”
她小心地给陈晏清掖了掖并不存在的被角,这才端着碗,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临走还不忘瞪了门口两个儿媳一眼,示意她们安静。
陈晏清听着脚步声远去,才睁开眼,望着黑黢黢的屋顶椽子,心里乱成一团麻。
中午吃饭的钟声敲响了。
陈晏清被李桂兰叫起来,来到堂屋。
一家人都己经到齐了。
大哥陈向东、大嫂赵素芬带着他们的三个女儿(十岁的大丫,七岁的二丫,五岁的三丫);二哥陈向南、二嫂宋晓英带着他们八岁的儿子铁蛋和三岁的女儿妞妞。
三哥陈向北在公社的农具修理厂做学徒,平时住在厂里,很少回来。
一张破旧的方桌,围坐着这么多人,显得格外拥挤。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只空碗,眼神都聚焦在主位上的李桂兰……以及她手边那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瓦盆上。
李桂兰拿起木勺,开始了每天最重要的仪式——分饭。
盆里是黑绿色的、几乎看不到几粒米星的野菜糊糊。
李桂兰的手很稳,先是给陈晏清舀了满满一大碗,稠得几乎能立住筷子。
然后是陈向东和陈向南,每人大概大半碗,算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
接着是她自己,舀了浅浅一碗,稀稀拉拉的。
轮到赵素芬和宋晓英,以及几个孩子,碗里的就更不能看了,尤其是三个丫头,几乎就是小半碗能照见人影的汤水,里面飘着几根可怜的菜叶。
“奶,我也想吃稠的……”五岁的三丫看着小叔叔碗里那冒尖的糊糊,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哭腔。
“吃吃吃,赔钱货吃那么多干啥?
你小叔是病人,是咱家的顶梁柱!
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吃了也是白吃!
再嚷嚷下午都别吃了!”
李桂兰眼睛一瞪,骂声毫不留情。
三丫吓得浑身一抖,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吭声。
赵素芬眼圈一红,默默地把女儿揽到身边。
陈向东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
陈晏清看着自己面前这碗“***糊糊”,又看看侄女们碗里那点汤水,再看看李桂兰面前那碗稀粥,感觉这碗东西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原主或许能心安理得,但他不行。
他的良心在遭受酷刑。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翻凳子。
“咋了晏清?”
李桂兰立刻关切地问。
“突然不饿了,困得很,回去睡了。”
陈晏清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堂屋,回到自己那间小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冰冷的木门,还能听到外面李桂兰在数落:“看看你们,一个个丧门星的样子,影响你弟弟胃口!
都不准吵他睡觉!”
陈晏清滑坐到地上,双手***头发里,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这个家,太穷了,穷得让人绝望。
李桂兰对他的母爱,是伟大的。
他既享受了这份偏爱带来的“好处”,又无法坦然接受这建立在其他人痛苦之上的特殊待遇。
“系统,”他在脑海里呼唤,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除了做饭做衣服,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快速弄到吃的?
再这样下去,我没饿死,良心先要破产了!”
冰冷的机械音回应:“检测到宿主强烈需求。
完成主线及支线任务是获取资源最稳定途径。
请宿主积极规划,尽快完成‘初试身手’任务。”
陈晏清苦笑。
做饭……谈何容易。
在这个家里,厨房是李桂兰的绝对领地,每一粒粮食都被她牢牢掌控。
他该怎么才能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他的“第一顿饭”?
他看着这个家徒西壁的房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面临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温饱问题,还有一个摇摇欲坠、内部关系不公平的贫困家庭。
他想活下去,想完成那该死的系统任务,想让这个家能在饭桌上吃饱饭。
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