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胭脂膏
前世下葬时,这枚压棺钱曾硌在我颈骨上——而现在,它正被陆明霜的靴底碾进青石板缝隙。
"大人明鉴!
"周氏突然扑向马车,银镯里渗出的黑水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痕迹,"这妖女碰过的祭品都——""都如何?
"车帘纹丝不动,只传出玉器轻叩窗棂的声响,三短一长,与我前世在井底听到的送葬铃节奏重合。
陆明霜的声音裹着雨气飘下来:"本官倒看见,周娘子的镯子比供果黑得快些。
"祠堂突然死寂。
族长拐杖上的翡翠貔貅咔哒一响,我趁机将浸透雨水的《鱼鳞册》按在供桌上。
墨迹晕染的页面下,渐渐浮出周氏弟弟画押的借据——那上面还沾着前世我被推下井时,指甲里抠下的胭脂膏。
"二十亩桐油渣..."族长突然剧烈咳嗽,拐杖重重砸向周氏后背,"难怪今春秧苗死绝!
"篱笆外传来林小满特有的脚步声,像幼鹿踏过溪石般轻巧又带着股莽劲儿。
她怀里陶罐"砰"地砸在周氏脚边,腌菜汁溅上那件百子千孙裙时,几十只工蜂突然从罐底钻出。
"哎呀!
"林小满拍着手惊呼,"周嫂子怎么把蜂王浆藏腌菜缸里啦?
"她天真烂漫地转着圈,绣鞋尖却精准踢翻了供桌下的香炉。
炉灰飞扬间,我看见她对我眨了下左眼——那是我们前世约定的暗号。
香灰落进周氏衣领的刹那,马车帘子突然掀起半尺。
陆明霜白玉似的手指夹着张地契,雨水顺着他的腕骨滑进袖口,那截露出的中衣上竟绣着熟悉的缠枝纹——与我母亲临终交给我的帕子一模一样。
"抗旱粮种。
"他声音轻得像在谈论天气,地契却精准地飘到我膝前,"换周氏货栈的地窖。
"我指尖刚触到桑皮纸,突然被冰凉的触感惊得缩回手。
地契边缘粘着片碎玉,那上面残缺的"宛"字,正是我前世贴身玉佩的刻字。
此刻它映着雨后阳光,像滴凝固的泪。
"妖术!
定是妖术!
"赵姨娘尖叫着从人群挤出来,她新涂的丹蔻指着地上越聚越多的蜜蜂,"你们看这些蜂子——"她突然噎住。
因为所有蜜蜂都悬停在了我发间,金灿灿的蜂群在我头顶结成个发冠形状。
林小满憋着笑往我手里塞了块蜂巢,甜腻的蜜香里,我听见马车内传来极轻的"嗒"一声——像是有人失手打翻了茶盏。
"午时三刻雨停。
"我掰开蜂巢,将嵌着地契的蜜块递给族长,"现在周家货栈的桐油,应该己经顺着暗渠流到县衙粮仓了。
"余光里,陆明霜的手指突然攥紧了帘子,青玉佩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
族长胡子剧烈颤抖起来。
去年县令强征的"防火税",正是用桐油桶装的。
"分家!
"老头子拐杖砸得供桌摇晃,"现在就分!
"周氏突然发出母兽般的嚎叫扑向我,她藏在指甲里的毒粉在阳光下泛着蓝光。
我本能地闭眼,却听见"咻"的破空声——那枚嵌进石缝的铜钱突然弹起,打在她曲池穴上。
"当心。
"陆明霜的声音近得仿佛贴着我耳畔,可抬眼时那人仍在马车里。
只有缠着沉水香的布条落在我肩头,上面用银线绣着极小的卦象——乾上坤下,正是我前世在井底用血画的最后一卦。
林小满突然拽着我往祠堂后跑。
转过照壁的瞬间,我们撞见陈货郎正往井里倒什么。
他腰间晃着的胭脂盒子,与前世推我下井那人腰间的如出一辙。
"姐姐快看!
"林小满突然举起个陶罐往地上一摔,碎瓷片里滚出几十粒银裸子。
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村民顿时骚动起来,有人惊呼:"这银子上怎么有周家的火印?
"混乱中,我摸到块与众不同的碎银——那上面分明嵌着我前世玉佩的残片,断口处还沾着暗红,像被什么人摩挲过千万遍。
"陆大人!
"赵姨娘突然扑向马车,"这妖女勾结货郎——"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车帘无风自动,露出半幅绣着金蟒的官服下摆。
那蟒眼用的竟是血玉,在阳光下像活物般盯着她。
我趁机将碎银残片按进掌心。
熟悉的纹路刺着皮肤时,突然听见极轻的"咔哒"声——陆明霜的玉佩裂了道缝,一线殷红正顺着他的指尖,滴在车辕刻着的卦象上。
那是个被剑痕劈开的"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