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礼盒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疲惫和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而来。
钥匙在锁孔里笨拙地转动了好几下,才终于“咔哒”一声拧开。
黎未晞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玄关的里。
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砰”地合拢,发出一声闷响,终于将外面那个湿冷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狭小的玄关里,弥漫着熟悉的味道。
暖黄色的入户灯中,身体顺着冰凉的墙壁一点点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背包从麻木的手中滑脱,沉闷地砸在脚边,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冰冷的湿意从薄薄的衣料渗透进来,迅速蔓延开,她却浑然不觉。
关门声惊动了家里原住民,踏着轻快步伐,好奇的打量铲屎官打猎的战果,傲娇的等着铲屎官的供奉。
发现得不到食物后,小金渐层甩着尾巴绕着黎未晞转圈,发出不满的喵喵声,还试靠牺牲色相来得到抚摸。
而后敏锐的发现铲屎官心情低落,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挤进黎未晞怀里,安静的陪伴着。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在酒店门口,冰冷气泡水杯壁那滑腻坚硬的触感。
耳边,王鹏那带着酒意和恶意的哄笑声,如同卡了带的劣质录音机,一遍遍尖利地回放:“……一片痴心喂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还有……还有那倾斜的黑伞,固执地悬在她头顶。
雨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单调而巨大,像是永不停歇的鼓点。
那半边被雨水浇透的、深色衬衫的肩线,在昏黄路灯光下洇开的湿痕,清晰得刺眼。
黎未晞机械的摸着猫主子的背后,一下接着一下,试图从它身上得到安全感。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伴随着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眩晕感。
胃里空荡荡的,却翻搅着冰冷的酸水。
她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手臂紧紧环抱住金渐层,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和无孔不入的难堪。
晏屿白……屿白……这个名字,连同他沉默的身影、那固执倾斜的伞……像一团混乱的毛线,缠绕着那些尘封的、刻意遗忘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搅动、冲撞。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冰冷的黑暗中摇摇欲坠。
身体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被抽空。
冰冷的疲惫感如同粘稠的沼泽,拖拽着她不断下沉、下沉……黑暗中,她蜷缩着,如同回到母体的婴儿。
眼皮沉重地合上,意识终于被那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疲惫彻底吞没。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头,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包裹。
下坠感没有尽头,首到一股粘稠、甜腻的香气,带着某种腐朽的甜意,蛮横地钻进鼻腔。
黎未晞猛地睁开眼。
午后的阳光毒辣而刺眼,像无数根滚烫的金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她正站在学校那条通往小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装得极其精美的方形礼盒。
盒子外面裹着昂贵的浅蓝色哑光包装纸,上面系着银色的缎带,打着一个笨拙却努力显得漂亮的蝴蝶结。
阳光落在缎带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咚咚咚,震得她耳膜发疼。
手心全是粘腻的汗水,几乎要拿不住那光滑的礼盒。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一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对,就是今天。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今天,她要把这个准备了足足一个月的礼物,送到晏屿白手上。
里面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猛地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
羞耻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期待,像两条纠缠的毒蛇,啃噬着她的神经。
阳光太烈了,晒得她有些发晕。
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甜香,甜得发齁,甜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加快脚步,只想快点走到那个约定好的、僻静的小花园角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从旁边的教学楼拐角冲了出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是同年级选修课上的一个女生,平时话不多,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近乎亢奋的八卦神采。
她一把抓住黎未晞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喂!
黎未晞!”
女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眼睛亮得吓人,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却又带着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你听说了没?
特大新闻!
晏屿白!
就你那个……那个男神!”
黎未晞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茫然地看着对方翕动的嘴唇。
女生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穿了她耳膜:“晏屿白和他那个漂亮同桌!
有人亲眼看见!
就在昨天!
在游乐场新开的那个摩天轮最高点……亲嘴啦!
亲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啧啧啧!
真没想到啊,晏屿白平时看着那么冷,……藏得够深!”
“轰——!”
仿佛一道惨白的、毫无预兆的惊雷,在她头顶正中央狠狠劈开!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
眼前刺目的阳光骤然扭曲、碎裂,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旋转着,爆裂开无数刺眼的光斑。
怀里那个沉甸甸的、精心准备的礼盒,骤然变得千斤重。
手指失去了所有力气。
“砰!”
一声沉闷而绝望的巨响,狠狠砸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那方浅蓝色的精美包装纸,像一片被骤然撕裂的、凝固的夏日晴空。
它脆弱地包裹着黎未晞沉甸甸的心跳和隐秘的期盼。
此刻却在粗糙冰冷的花坛鹅卵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啦”声,被无情地划破、扭曲。
精心打结的银色丝带瞬间松垮,如同断裂的琴弦。
盒盖被摔开,发出空洞的轻响。
里面柔软洁白的织物——一方质地细腻、精心折叠的手帕——散落出来一角。
然而,真正攫住所有目光的,是手帕上精心刺绣的图案:两条首尾相接的鱼儿。
黎未晞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被拔掉了电源的玩偶。
她甚至忘了弯腰去捡。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失焦、崩塌。
视野里只剩下远处,隔着操场、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那浓得化不开的桂花甜香……那座矗立在城市边缘的巨大摩天轮。
它的轮廓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得无比清晰,每一个缓慢旋转的玻璃舱,都反射着毒辣而冰冷的光,像无数只巨大、冷酷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无声地嘲笑着她。
那些冰冷的反光,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白色光海,汹涌地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