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上的风格外凛冽,像蘸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下抽在我脸上。
我跪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在蔓延。
手里的硬纸板牌子重若千钧,边缘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发软发毛,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每一个都像是用我心头血写就的——“卖身救妹,换肾急需百万。”这九个字,
像九根烧红的铁钉,钉在我的羞耻心上,也试图钉住妹妹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晚高峰的人流像是浑浊的河水,而我,是河底一块碍眼的石头。
各式各样的鞋——匆忙的皮鞋、疲惫的运动鞋、精致的高跟鞋——在我面前短暂停留,
又漠然离去。每一次硬币或零星纸币落入铁皮盒的声响,都像是一记微小的耳光,
提醒着我此刻的卑微。那些目光,或怜悯,或好奇,或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缚在这方耻辱的角落。我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里,
是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虚假繁华,它们衬得我这块地界,
愈发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垃圾堆。脑海里,医生冰冷的话语与妹妹苍白浮肿的脸交替浮现。
“肾源找到了,手术必须尽快。费用,至少一百二十万,这还不包括后续的抗排斥治疗。
”一百二十万。这个数字对我这样一个在工地和餐馆间挣扎求存的人来说,是天文数字,
是压垮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妹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
脆弱得像一件一碰即碎的瓷器。她才二十二岁,人生刚刚开始。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爸妈走得早,这世上,我就她一个亲人了。尊严?在“活下去”三个字面前,轻如尘埃。
就在意识几乎要被冻僵和麻木吞噬时,一双一尘不染的黑色手工皮鞋,定定地停在了我面前,
很久没有移动。一种莫名的压力让我不得不抬起头。男人穿着质料精良的深灰色大衣,
身姿挺拔,年纪看不真切,约莫在四十到五十之间。面容轮廓分明,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眼神沉静得像不见底的深潭,先落在我脸上,
又扫过我手里那块屈辱的牌子,最后,重新回到我脸上。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施舍,
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那样站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审视物品般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天桥下的车流声、人语声都模糊远去。
我攥着纸牌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喉咙干涩得冒火。他终于动了。
手从大衣内袋取出一个精致的名片夹,抽出一张,弯腰,
轻轻放在我那空空荡荡、只有几枚硬币的铁皮盒里。纯白的名片,烫金的名字和一串号码,
在都市傍晚浑浊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诱人的微光。“如果考虑清楚了,打这个电话。
”他的声音平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我近乎绝望的心上。
说完,他直起身,目光在我脸上最后停留了一瞬,
那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评估的神色。然后,他转身,迈步,
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仿佛从未出现。我呆愣地看着那张名片,
像看着一团火焰,又像看着一条吐信的毒蛇。“宋天耀”。三个烫金的字,
灼烧着我的视网膜。考虑?我还有什么资格考虑?妹妹的生命正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点点流逝,
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这突如其来的“机遇”,无论背后是深渊还是地狱,
都是我眼前唯一能看到的、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我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
将那张名片从冰冷的铁皮上拾起,紧紧攥在手心。名片坚硬的边缘硌着掌纹,那微小的痛感,
却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丝。我收起那块写满屈辱的纸板,扶着冰冷的天桥栏杆,
挣扎着站起身。膝盖传来针刺般的酸麻,几乎让我再次跌倒。我咬着牙,
一瘸一拐地走下天桥,融入了茫茫人海。下一步,是去医院。我必须亲眼再看看妹妹,
用她求生渴望的眼神,来浇灭我内心深处那不断滋生的、对于未知代价的恐惧。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一如既往地浓烈,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每一个角落的生死挣扎。
我推开病房门,妹妹戴着呼吸机,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数字牵动着我的心跳。
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曾经灵动爱笑的眼睛紧闭着,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在顽强地与命运抗争。“林先生,”一位面熟的护士走进来,
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柔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住院费已经欠了三万多了,
主任早上催过……如果明天再不能续费,
我们可能就得暂停一些非必要的药物和治疗了……”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不敢与她对视。
手伸进口袋,里面只有皱巴巴的二十三块五毛。这点钱,连给妹妹买份像样的营养餐都不够。
“哥……”仿佛感应到我的存在,妹妹极其虚弱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声音细若游丝,
“我们……回家吧……不治了……太累了……”我猛地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
那双手曾经那么灵巧,会为我织围巾,会给我包我最爱吃的饺子。现在,
却只剩下骨头硌人的触感。“别胡说!”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而坚定,
尽管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哥有办法了,很快就有钱了。你忘了?哥答应过,
等你好起来,要带你去海南看真正的大海,你不是一直想看吗?
”她苍白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弯了一下,像是想给我一个安慰的笑容,随即又陷入昏睡。
走出住院部大楼,夜幕已然降临,城市的霓虹冰冷而遥远。我站在医院门口,
寒风穿透单薄的衣物,却远不及内心的冰冷。我像个孤魂野鬼,
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徘徊了很久很久。最终,我停住脚步,倚靠着冰冷的灯柱,
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早已刻在脑海里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规律的忙音,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的神经上。几声之后,电话被接通。“喂?
”一个平稳的男声传来,正是天桥上那个声音。我的心脏骤然缩紧,
声音干涩:“宋、宋先生……我……我是今天天桥上的那个人……”“嗯。”对方应了一声,
没有多余的话,似乎在等待我的下文。“我……考虑好了。”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说出这句话。
“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随即报出一个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地址,然后便挂断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
我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灯柱,仰头望着被城市光污染映成暗红色的夜空。那一夜,
我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长椅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脑海里思绪纷乱,
恐惧、希望、屈辱、决绝……各种情绪交织撕扯。我知道,从拨通那个电话的那一刻起,
我可能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但,只要妹妹能活。只要她能活。我别无选择。
他抬了下手,示意我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文件。我没坐,径直走到他桌前,
把名片轻轻放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宋先生,我......考虑好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感到一阵虚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打得很足,可我的后背却沁出一层冷汗,黏腻地贴在借来的廉价衬衫上。
宋天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昂贵的皮质椅背上,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腹部。
他的目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冷静、精准,毫无顾忌地在我脸上、身上来回扫视,
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的成色与价值。这种赤裸的审视让我几乎想要夺路而逃,
但妹妹苍白的面容立刻浮现在眼前,像一根钉子,将我牢牢钉在原地。"你妹妹,什么病?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尿毒症,晚期。
需要换肾。"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肾源找到了?
""找到了。"我喉咙发紧,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医生说......时间不多了,
再不做手术,就......"他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仿佛我妹妹生死攸关的大事,在他这里只是一份需要评估风险的投资项目。"一百万,不够。
"他语气平淡地陈述,"手术,后续的抗排斥治疗,长期的护理,都是一大笔钱。
"他顿了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直视着我,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我头晕目眩的数字:"两百万。
一次性给你。另外,给你一份工作,月薪十五万。"两百万!月薪十五万!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
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狂跳的擂鼓声。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像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我,
几乎要站立不稳。这笔钱不仅能彻底解决手术费,还能让妹妹术后得到最好的康复条件,
甚至能改变我们一直以来捉襟见肘的生活......然而,仅存的理智像一根细丝,
死死拽着我即将飘起来的身体。我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越是诱人的饵,
背后隐藏的钩子就越锋利。"条件?"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钩子冰冷的寒光。他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
像是满意于我的"上道"。"很简单。"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这间巨大而奢华的办公室,
"你来担任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你按时来签好就行。平时,
你不用来上班,薪水照付。"法人代表?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一块冰。
我一个高中毕业就在社会底层挣扎求存的人,
何德何能担任一家看起来实力如此雄厚的公司的法人?巨大的诱惑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风险。
我几乎能闻到那风险散发出的、带着铁锈和霉变的气味。可是,
妹妹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医生冰冷而紧迫的催促,像两把烧红的铁钳,
死死扼住我所有翻腾的疑虑和恐惧。良心?未来?在"活下去"这三个字面前,轻如鸿毛。
没有退路了。"我干。"这两个字,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带着口腔里铁锈般的腥气,
直接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干脆,利落,却也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将自己彻底献祭的决绝。
宋天耀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像是终于完成了一笔满意的交易。他不再多言,
干脆地拉开抽屉,取出支票簿和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签字吧。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那支递过来的钢笔是冰冷的金属,
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冰,也像一块烙铁。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如同天书,
我一眼都没看,也根本看不懂。我的目光直接落到乙方签名处那片刺眼的空白上,那里,
等着我用灵魂去填补。我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昂贵香氛和权力气息的空气,握紧笔,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我仿佛看到妹妹躺在手术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