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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浦东时,我看了眼手机,奶奶的短信如期而至:“孙儿,奶奶梦见你被一群狐狸精围住了,个个都想吸你的阳气。”
我忍不住笑出声。
邻座的女士瞥了我一眼,迅速红了脸转过头去。
我知道她偷瞄了我一路,这不能怪她,毕竟我继承了奶奶口中的“宋家祸水脸”——据她说,我爷爷就是被这张脸骗到手的。
“奶奶,那是我们公司团建,同事都是正常人。”我回复道。
“什么正常!女人都是狐狸精变的,你小时候我就教过你。”
走出机场,上海的梅雨天黏糊糊地贴上来。
我叫了辆滴滴,司机师傅不停从后视镜瞄我。
“小伙子长得真俊,有对象没?”
你看,连五十多岁的大叔都逃不过我的“祸水脸”。
奶奶要是知道,肯定会在电话那头念起驱狐咒——那是她自创的,据说是从一本古籍上学来的,虽然我怀疑那古籍可能是某本网络小说。
到公寓放下行李,我泡了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陆家嘴的高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让我想起四川老家山间的晨雾。
我是孙星一家互联网公司的产品经理,拿着不错的薪水,住着能看到外滩的公寓。
表面光鲜,背地里却每天被七十六岁的奶奶用各种方式“监控”着。
手机又响了。
“孙儿,你阳台上有黑影!”
我手一抖,咖啡洒在了衬衫上。走到阳台查看,除了晾着的几件衣服,什么也没有。
“奶奶,你怎么知道我阳台有东西?”
“我给你公寓装了摄像头啊,就放在绿萝盆里。上周小张来装的,你没发现?”
小张是我老家邻居的儿子,上周确实来帮我修过水管。我走到绿萝前,果然在叶片间发现了一个微型摄像头。老太太现在玩得这么高科技了。
“奶奶,这是侵犯隐私。”
“什么隐私!你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再说,要不是我盯着,去年那个想给你下蛊的前女友早就得手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在她看来,所有接近我的女性都图谋不轨——要么是看中我的“阳气”,要么是想偷我们宋家的“祖传秘方”。虽然我至今不知道我们家有什么秘方,除非她腌泡菜的手艺算得上秘方。
我与秀恒奶奶的关系很复杂。用她的话说,我是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父母在我三岁时车祸去世,奶奶把我从城里接回四川山村。那地方叫云雾村,名副其实,一年有半载笼罩在雾气中。
奶奶不是寻常的农村老太太。她会算命、懂草药,还能在月圆之夜看出谁家男人有外遇。村里人既怕她又敬她,谁家有事都来找她拿主意。
她把我拉扯大,供我读到大学。我考上上海交大那天,她既高兴又忧愁。
“上海狐狸精多,孙儿你得记住奶奶的话:第一,不要吃女人给的东西;第二,月圆之夜不要出门;第三,如果感觉阳气外泄,立刻喝这个。”她递给我一罐黑乎乎的粉末,“这是祖传壮阳粉,兑水喝。”
那罐“壮阳粉”我至今没敢开封,总怀疑是她用壁虎干和某种蘑菇粉调制的。
在上海这些年,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工作、交友、谈恋爱,尽量像个正常的都市青年。但奶奶的阴影——或者说关爱——无处不在。
她给我求的护身符,我必须天天戴着;她定期寄来的草药包,我不得不偶尔泡水喝,以免她视频检查时发现我没用;她还会突然出现在上海,说是感应到我有灾祸。
比如去年秋天,我正在和女友小林约会,奶奶直接找到餐厅。
“这女人面相不好,克夫。”她一见面就直言不讳。
小林气得当场离开。后来我们分手了,奶奶得意地说:“看吧,我救了你一命。”
有时我真怀疑她是不是下了什么咒。
周二开会时,手机连续震动。是姑姑打来的,我挂断了,发了条微信说在开会。
一小时后,姑姑发来长语音:“星星,你奶奶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她不肯去医院,非要等你回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奶奶虽然精神矍铄,但毕竟年近八十。我立刻请假,买了最早回四川的机票。
上飞机前,我给奶奶打电话。
“奶奶,你怎么样?”
“死不了。就是你爷爷那个死鬼在梦里拽我,我给了他一巴掌。”
我哭笑不得。爷爷去世二十年了,奶奶还经常和他“互动”。
“我晚上就到,你必须去医院检查。”
“不去医院!那些医生想抽我的血做研究,我早就知道了。”
奶奶一直怀疑医疗机构想研究她的“特殊体质”。据她说,宋家女人都有长寿基因,她曾祖母活到一百二十岁。
飞机上,我望着窗外的云海,思绪回到了童年。
云雾村藏在群山之间,只有一条蜿蜒的公路通向外界。小时候,奶奶背着我走过多少趟山路去集市。我趴在她背上,闻着她衣服上的草药味和炊烟气息。
她教我认字、算数,还有她那些“独门知识”:如何识别有毒的蘑菇,怎样从鸟的叫声判断天气,月相与人事的关系。
“孙儿,你命硬,克父母,但有奶奶镇着,你能长命百岁。”她常说。
村里孩子起初笑我没父母,直到有一天奶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指着欺负我的那个孩子的父亲说:“你昨晚去了王寡妇家,裤头还落在她院里。”
那男人脸瞬间白了。从此没人敢惹我。
奶奶的“病娇”体现在方方面面。我小学时和同桌小女孩互送糖果,奶奶直接找到学校,对那女孩说:“离我孙儿远点,不然你全家倒霉。”
女孩吓哭了。我气得和奶奶大吵,她却理直气壮:“我在保护你,小孩子不懂事。”
大学时我带女友回家,奶奶在茶里放了什么,女友喝完一直拉肚子,只好提前离开。
“我在试她体质,看来不行。”奶奶轻描淡写地说。
这些往事让我又爱又恨。我知道她爱我胜过一切,但方式实在让人窒息。
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我转乘大巴到县城,再打车上山。越接近村子,空气越清新,带着熟悉的竹叶和泥土气息。
老家的木结构吊脚楼出现在眼前,奶奶正坐在院门口的藤椅上,左腿打着石膏,却还在指挥邻居李大爷修剪她种的葫芦架。
“左边那根枝子太长了,影响风水!老李你眼神不好使吗?”
李大爷无奈地调整剪刀角度。看见我,他如释重负:“星星回来了,快劝劝你奶奶,骨折了还不安生。”
奶奶转头看我,眼睛一下子亮了,但马上又板起脸:“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被上海的狐狸精迷得失了魂。”
我放下行李,蹲在她面前。七年没见,她白发多了,皱纹深了,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奶奶,我想你了。”我轻声说。
她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下我的头:“少来这套甜言蜜语,对你那些狐狸精说去。”
但我知道她心里高兴。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眼里有泪光一闪而过。
“进屋,我给你煮了姜茶,上海那地方湿气重,你肯定没注意祛湿。”
我哭笑不得。上海湿气重,可四川也不差啊。
屋里还是老样子,木梁被烟熏得黑亮,墙上挂着奶奶自制的草药袋和日历,上面标注着各种吉凶禁忌。我的照片摆满了一整面架子,从婴儿到大学毕业生都有。
最显眼的位置,放着我父母模糊的结婚照。
奶奶端来姜茶,一瘸一拐的。我赶紧接过来。
“奶奶,你腿这样还不消停。”
“小伤,年轻时我和你爷爷上山采药,摔断过两次胳膊一次肋骨,哪次不是自己接好的?”
她得意地讲述自己的“英勇历史”,我趁机检查她的伤势。石膏打得还算专业,看来她终于接受了现代医学的一点帮助。
“是村医小王打的石膏吧?”
“哼,那小子手艺还行,就是总想抽我的血。”奶奶压低声音,“我怀疑他是某个组织派来研究长寿基因的。”
我忍住笑。村医小王都快退休了,在村里行医三十年,要下手早下了。
晚上,我做了几个奶奶爱吃的菜:鱼香肉丝、麻婆豆腐、酸菜鱼。她一边吃一边挑剔:“豆腐不够嫩,鱼片切太厚。在上海七年就学成这样?”
但我知道她吃得开心。她添了两次饭,比平时多。
饭后,我扶她到院中乘凉。山风清凉,满天星斗比上海的灯还亮。
“孙儿,还记得我教你的星座吗?”
“记得,那是牛郎星,那是织女星。”我指着天空。
“错!那是灾星和福星,今年它们挨得太近,要有大事发生。”
我笑了。奶奶的星座系统和天文台的不太一样。
夜里,我睡在自己小时候的房间。被子有阳光的味道,看来奶奶经常晾晒。
刚要入睡,感觉有人推门。是奶奶,抱着枕头。
“孙儿,我梦见你爷爷来找我算账,说我没看好你。今晚我跟你睡。”
我哭笑不得。七十六岁的奶奶要和她二十八岁的孙子一起睡,这要传出去,我在上海的朋友圈得炸锅。
但她已经爬上床,占了一半位置。
“小时候不都这样睡吗?你怕黑,非要抱着我的胳膊才睡得着。”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无奈地给她让出位置。
黑暗中,我听见她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的虫鸣。
“孙儿,你在上海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姑娘?”她突然问。
“有过的,不是都被你吓跑了吗?”
“那是她们没福气。其实...”她顿了顿,“奶奶不是不让你谈恋爱,是怕你被骗。宋家男人都单纯,容易上当。”
我想起父亲。据奶奶说,他当年就是被母亲“骗”走的,差点和家里断绝关系。
“我爸是不是因为你干涉太多,才带我妈离开的?”
奶奶沉默良久。“你不懂,我在保护他们。你父亲命里有劫,我算到了,可他不听。”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我侧身看她,月光下她的脸显得苍老而脆弱。
“什么劫?”
“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她闭上眼睛,“睡吧,明天还要去上坟。”
第二天清晨,奶奶早早把我叫醒。她腿脚不便,但坚持要和我一起去给父母上坟。
山路崎岖,我半扶半背着她。她轻得像一捆干柴,让我心惊。
父母的坟在山上,面向东方。奶奶说这样他们能“吸收朝阳精华”。
我摆上祭品,点燃香烛。奶奶坐在坟前,开始和父母“聊天”。
“儿子,儿媳,我把孙儿带回来了。他长得像你,但脾气像我,倔得很。在上海那个花花世界,差点被狐狸精骗了,还好我及时出手...”
我在一旁既尴尬又心酸。这些年,她就是这样独自来和父母说话的吗?
祭奠完,我们下山时,奶奶突然说:“孙儿,其实我知道自己老了。这次摔跤不是意外,是阎王爷提醒我时间不多了。”
我心里一紧。“别胡说,你能活到一百二,像你曾祖母那样。”
她摇摇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成家立业,找个靠谱的姑娘。不要多漂亮,但要实在,能照顾你。”
我惊讶地看着她。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松口允许我谈恋爱。
“奶奶,你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
她瞪我一眼:“正经说话你就捣乱!我是说真的,我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我握紧她的手。“那你得长命百岁,帮我带孩子,就像带我一样。”
她笑了,皱纹像菊花般绽开。“那得看我的心情。”
回到老宅,邻居送来新鲜竹笋。奶奶指挥我泡茶待客,俨然我是家里的男主人。
下午,村医小王来换药。奶奶难得配合,还问了不少问题。
“王医生,你这手艺跟谁学的?”“你儿子在省城医院是吧?”“听说你孙子考上了大学?”
我明白她在打听什么。她在为我物色相亲对象,用她自己的方式。
果然,人一走,她就问我:“王医生的孙女在成都读大学,学医的,要不要见见?”
我哭笑不得。“奶奶,现在不兴包办婚姻了。”
“什么包办!就是见个面,我在你这个年纪,你爸都会打酱油了。”
我只好敷衍着答应考虑。
晚上,我给她洗脚。她的脚干瘦,关节突出,让我想起老树的根。这就是背过我无数山路的那双脚。
“孙儿,你还记得怎么采草药吗?”她突然问。
“记得一点。金银花治感冒,鱼腥草清热...”
“不够,明天我带你去山里,教你认全。宋家的知识不能断。”
我看着她苍老而坚定的脸,突然明白她在做什么——她在安排后事,把她的一切传给我。
“好,明天我们去。”我轻声说。
深夜,我睡不着,独自在院中看星星。山里的星空如此清晰,仿佛能看见宇宙的脉络。
手机响了,是上海同事发来的消息,问项目进展。我回复说在照顾奶奶,需要请假一段时间。
那个繁华的大都市突然变得遥远。在这里,时间流速不同,生活更真实,更粗糙。
奶奶的“病娇”背后,是深沉的爱和恐惧。她怕失去我,就像失去她儿子一样。所以用各种方式控制我,保护我。
而我,在反抗的同时,又何尝不依赖这份爱?
回上海的日子可能要推迟了。公司那边可以远程工作,现在奶奶更需要我。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这段时间,重新认识她,认识自己。
山风吹过,带来远方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感觉七年来的都市疲惫正慢慢被洗涤。
奶奶在屋里叫我:“孙儿,外面有露水,快进来!你想感冒吗?”
我笑了。这就是我的奶奶,我的根,我的债。
“来了!”我应道,转身走回温暖的光明中。
星星在头顶闪烁,像奶奶的眼睛,一刻不离地注视着我。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奶奶就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
“进山要赶早,露水最养药。”她已经穿戴整齐,那副打着石膏的腿似乎根本没影响她的行动力。
我揉着眼睛看她往布袋里装东西:小锄头、剪刀、麻绳,还有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糍粑。她的动作利落得像年轻人,完全不像昨天那个需要我搀扶的老人。
“奶奶,你的腿能爬山吗?”
“你背我啊。”她理所当然地说,“小时候我背你,现在你背我,天经地义。”
我无奈地笑了。这就是奶奶的逻辑,永远理直气壮。
山里的空气清冷,带着竹叶和湿土的气息。
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奶奶能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
“听,那是画眉在求偶,它在说‘看我多漂亮’。”她模仿着鸟叫,声音清脆悦耳。
我背着她走在窄窄的山路上。她轻得出奇,像一捆干柴。
“往左,那片背阴坡有好的金银花。”她指挥着。
奶奶的手搭在我肩上,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记得小时候,这双手能采药、做饭、编竹筐,还能在我做噩梦时轻拍我的背。
“停。”她突然说,“看那棵松树下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几株开着小白花的植物在风中摇曳。
“那是白花蛇舌草,治发烧最有效。采它的花和叶,根要留着,让它明年再长。”
我按她教的,小心地采摘。她的手在旁边指导:“对,轻一点,它们有灵性,疼了就不治病了。”
我们在一处平缓的坡地休息。奶奶拿出糍粑,我们就着山泉水吃早饭。
“孙儿,你知道为什么宋家女人都懂草药吗?”
我摇头。
“宋朝时,我们的祖先是个太医,因为宫廷斗争逃到山里。他把医术传给了女儿,说‘男人靠不住,女人要有自己的本事’。”
我笑了。“所以宋家女人都独立自强?”
“特别是对付男人的本事。”她眨眨眼,“你太爷爷当年想娶小妾,你曾祖母一剂药让他三个月起不来床。”
我差点被糍粑噎住。
奶奶却突然严肃起来:“但这些知识不能乱用。药能救人,也能伤人,全看用心。”
她指着远处一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头:“那里有个山洞,藏着宋家最珍贵的医书。等我腿好了,带你去看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觉得那山头平常无奇。
“奶奶,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
她摇头:“时机未到。”
奶奶总这样,说话说一半,留下无数谜团。小时候我以为她故弄玄虚,长大后才发现,她每个谜团背后都有深意。
采药回来的路上,我们经过一片坟地。奶奶让我放她下来,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座没有名字的坟前,静静站立。
“这是谁?”我问。
“一个朋友。”她轻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不肯多说,但我看见她眼里有罕见的悲伤。奶奶从不轻易流露脆弱,即使提到早逝的儿子,她也只是抿紧嘴唇。
回家的路上,她比平时沉默。我背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
晚饭后,奶奶早早回房休息。我收拾厨房时,邻居李大爷来串门。
“星星,今天和你奶奶去哪儿了?”
“就去后山采点药。”
李大爷点头:“你奶奶最近有点奇怪,老是往那座无名坟跑。村里人说,她可能在准备后事。”
我的心一紧。“什么后事?”
“老人嘛,都有预感。”李大爷压低声音,“不过你奶奶不是一般人,她可能真知道些什么。”
送走李大爷,我站在院子里看星星。山里的夜空比上海清晰得多,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带子横跨天际。
奶奶房间的灯还亮着。我走近些,听见她在低声说话,像是在和谁对话。
“...时候快到了,我得把东西传下去...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他...”
我轻轻敲门,里面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奶奶,你没事吧?”
门开了,奶奶站在门口,表情平静:“没事,就是在念经祈福。你累了,早点睡。”
我看着她身后的房间,一切如常。但空气中残留着一种奇异的气息,像是焚过什么特殊的香料。
深夜,我被细微的声响惊醒。透过窗户,我看见奶奶正悄悄走出院门,腿上的石膏不知何时已经被拆掉了。
我迅速穿衣跟上。月光下的山路清晰可见,奶奶的身影在前方快速移动,完全不像骨折的老人。
她走向下午我们去过的坟地,在无名坟前停下。我躲在一棵大树后,看见她轻轻推动墓碑——那墓碑竟然转动了,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
奶奶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墓碑缓缓合上。
我惊呆了。这简直像武侠小说的情节。等待了约莫半小时,墓碑再次转动,奶奶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木盒。
她四下张望后,快步朝家的方向返回。
我提前跑回家,躺回床上装睡。听见奶奶轻手轻脚地进门,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早餐时,奶奶若无其事地给我盛粥:“今天镇上有集市,你去买点新鲜肉回来。”
我看着她行动自如的腿:“奶奶,你的石膏呢?”
“拆了,好了。”她简短地说。
“骨折这么快就好了?”
“我用了解药。”她神秘地笑笑,“宋家秘方。”
我知道她在撒谎,但没有戳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使是亲人之间。
去镇上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个神秘的山洞和木盒。奶奶到底隐藏着什么?
镇子比七年前繁华多了,有了超市和连锁药店。但在老街,传统的集市依然热闹。
卖肉的老张认出我:“星星回来了!你奶奶前天还来买肉,说你要回来了。”
我愣住了:“前天?我前天刚决定回来。”
老张点头:“是啊,她说你肯定会回来,提前准备你爱吃的。”
奶奶总是这样,似乎能预知未来。小时候我以为她是猜的,但巧合次数多了,就变得诡异。
买完肉,我在镇上闲逛。经过一家茶馆时,听见有人叫我。
“孙星?”
转身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有点面熟。
“我是王医生的孙女,王小薇。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
我想起来了。村医的孙女,每年暑假回来探亲。那时她是个胖乎乎的小女孩,现在变得苗条清秀。
“你在成都读医?”我问。
她点头:“大三了。回来看看爷爷。听说你奶奶摔伤了?”
“已经好了。”我说,“神奇地好了。”
王小薇笑了:“你奶奶一直很神奇。记得我小时候发烧,医院治不好,你奶奶一剂草药就好了。”
我们找了家茶馆坐下。她告诉我,她专攻传统医学现代化研究。
“我爷爷说,你奶奶的医术很特别,有些方子古籍上都没有记载。”
“她说是祖传的。”
王小薇凑近些,压低声音:“其实我在做一项研究,关于本地传统医术的。你奶奶愿意分享她的知识吗?”
我想到奶奶那个神秘木盒。“难说,她很保护那些秘方。”
“理解。”王小薇点头,“但那些知识如果失传就太可惜了。”
离开茶馆前,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她说会在村里待一周,有空再聚。
回村的路上,我心情复杂。奶奶的秘密、神秘的山洞、王小薇的研究...这些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到家时,奶奶在院子里晒草药。她瞥了我一眼:“见到王小薇了?”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奶奶淡淡地说,“那丫头心术不正,离她远点。”
“她只是想研究传统医术...”
奶奶冷笑:“研究?是想偷宋家的秘方。她找过村里好几个老人了,套话呢。”
我无言以对。奶奶总是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但很多时候她是对的。
晚饭时,奶奶拿出一本泛黄的书:“这是入门草药谱,你先看着。”
书是手写的,字迹工整秀气,配着精细的植物插图。
“谁写的?”
“我奶奶的奶奶。”她说,“宋家女人一代代传下来的。”
我翻看书页,里面记载着各种草药的性味、功效和采集时节。有些旁边还有细小的批注,是奶奶的字迹。
“这本只是基础,”奶奶说,“真正的精髓在外面学不到。”
我想起那个木盒,但没有问。
那晚,我熬夜看书。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亮泛黄的书页。其中一页有特别多的批注,是关于一种叫“回魂草”的植物。
“月圆之夜采之,配以真心之泪,可唤醒沉睡之魂。”旁边奶奶批注:“试过,有效。但代价太大。”
什么是“真心之泪”?“代价”又是什么?这本书像一本密码簿,每个词背后都可能藏着故事。
半夜,我又被细微的声音惊醒。这次声音来自厨房。
我悄悄起身,从门缝看去。奶奶正在灶前忙碌,但不是在做饭——她在熬制什么药汤,空气中飘散着奇异的香气。
她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倒入汤中。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我毛骨悚然的事——用针刺破指尖,滴了三滴血进药汤。
“以血为引,以心为契...”她低声念着。
我退回床上,心跳如鼓。奶奶的医术似乎不只是草药那么简单,还包含着某种巫术成分。
第二天,奶奶端给我一碗黑色的药汤:“祛湿的,喝了吧。”
我看着那碗药,想起昨晚的情景,犹豫了一下。
“怎么?怕我下毒?”奶奶瞪眼。
我接过碗,药汤有奇异的香气。仰头喝下,味道苦涩中带着一丝甘甜。
奶奶满意地点头:“今天教你认毒草。”
山上,奶奶指着一株美丽的紫色花朵:“这是断肠草,一片叶子能毒死一头牛。”
又指着一簇红色浆果:“这是蛇灭门,蛇咬了用它敷,但吃多了会疯。”
她对这些致命植物了如指掌,让我心惊。
“怕了?”奶奶看穿我的心思,“药和毒本是一体,全看怎么用。医术能救人,也能杀人。”
她说这话时,眼神深邃如古井。我忽然想到,如果奶奶真的会用巫术,那她是否也曾用这些知识伤害过别人?
比如那些离开我的女朋友,她们真的是自己离开的,还是奶奶用了什么方法?
回家路上,我们遇到王小薇和她爷爷。王医生给奶奶检查腿伤,惊讶地发现已经完全愈合。
“奇迹啊!骨折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奶奶淡淡一笑:“我体质特殊。”
王小薇好奇地问:“宋奶奶,你用了什么特殊药方吗?可以分享给医学研究。”
奶奶瞥了她一眼:“祖传秘方,不外传。”
气氛尴尬起来。王医生赶紧打圆场:“理解理解。星星,有空来我家坐坐。”
他们走后,奶奶脸色阴沉:“看见没?那丫头就是来套话的。”
我心想,也许王小薇只是学术好奇,但奶奶对外人极度不信任。
晚饭后,奶奶心情似乎好转,拿出相册给我看。里面有很多老照片,有些甚至泛黄破损。
“这是你父母结婚照。”她指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父亲英俊潇洒,母亲美丽温婉。他们笑得幸福,完全看不出奶奶所说的“被骗”痕迹。
“他们很相爱。”我说。
奶奶叹气:“爱得太深,不是好事。你父亲本来命中有劫,我算到了,想帮他化解,但他不听。”
“什么劫?”
奶奶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车祸不是意外。”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有人在你父亲车上做了手脚。”奶奶眼中闪过寒光,“我查了多年,终于找到了凶手。”
“是谁?”
奶奶却不肯说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那晚我失眠了。如果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那意味着什么?奶奶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没有报警?
山雾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
凌晨时分,我听见奶奶房间有响动。悄悄起身,看见她正对着那个从山洞拿出的木盒发呆。
盒子里似乎是一本更古老的书,还有一些奇怪的工具:骨针、铜镜、干枯的植物标本。
奶奶抚摸着书页,低声自语:“时候快到了,该让他知道了。”
然后她做出奇怪的举动——点燃一炷香,对着东方跪拜。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庄严而神秘。
我退回房间,心乱如麻。奶奶的秘密比我想象的更深,涉及父母的死因,甚至可能涉及超自然力量。
第二天,奶奶突然说要去邻村看个老朋友。她让我在家整理草药,并特意嘱咐:“别让任何人进我房间。”
她走后,我犹豫再三,还是推开了她的房门。
房间整洁简单,但我知道一定有隐藏的空间。轻轻敲击墙壁和地板,终于发现床下的一块木板是空心的。
移开木板,里面是那个木盒。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它。
盒子里果然有一本古书,书皮是某种动物皮革制成。还有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枚铜钱和一块玉佩。
书页是手写的繁体字,记录的不是医术,而是各种符咒和仪式。有招魂的、驱邪的、预知的,甚至还有诅咒的方法。
最后一页有一张家族树图,追溯到明朝。在旁边有一行小字:“宋家女子皆通灵,然命运多舛,不得善终者众。”
我忽然明白,奶奶的“医术”不只是治病救人,还涉及玄学领域。而她的偏执和控制欲,可能源于对家族诅咒的恐惧。
正当我准备进一步查看时,院外传来脚步声。我赶紧把东西放回原处。
奶奶回来了,带着一种奇异的微笑:“孙儿,你准备好知道真相了吗?”
她的眼睛直视着我,仿佛看穿了我刚才的一切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