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怕她真的不管不顾闹将出去，第二天一早，管家就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来到了破院外，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大小姐，老爷吩咐，请您今日就搬去听雪苑。
一应物事，苑中都己备齐，若有短缺，您再吩咐。”
管家微微躬身，眼神却带着审视，偷偷打量着这位仿佛脱胎换骨的大小姐。
林可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有劳管家。”
她的行李少得可怜，除了几件破旧衣物，就只有生母那支白玉簪被仔细包好，贴身收藏。
小桃欢天喜地地收拾着，虽然没什么可收拾的，但离开这个象征着屈辱的地方，本身就足以让她兴奋。
听雪苑位于丞相府的中轴线偏东，位置清幽，虽然久未住人，但基础格局远非那破旧柴房可比。
三间正房，两侧各有厢房，带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院中一株老梅正凌寒绽放，暗香浮动。
只是，当林可踏入正房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房间确实被打扫过了，表面看来窗明几净。
但家具都是些半旧不新的普通木器，帐幔被褥颜色灰暗，触手粗糙，桌上的茶具也是普通的白瓷，甚至有一个杯子边缘还有细微的豁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熏香味，试图掩盖久未住人的尘霉气，却混合成一种更奇怪的味道。
“小姐，这……”小桃也看出了不对劲，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
这听雪苑，看着是比柴房好了千百倍，但细看之下，处处透着敷衍和苛待。
这哪里是嫡长女该有的规格？
连府里稍微得脸的管事嬷嬷住处恐怕都不如。
林可却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挺好，至少不漏风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寒冷的清新空气吹散那劣质的熏香。
柳氏的手段，果然上不得台面。
既不敢明着违逆林正堂的命令，又要在这些细节上恶心她，彰显她继母的“掌控力”。
也好，这样的小打小闹，反而让林可更看清了对手的格局。
“收拾一下，我们住东厢。”
林可吩咐道。
正房太空旷，也太过显眼，东厢房更紧凑，也更容易保暖。
“是，小姐。”
小桃连忙应下。
主仆二人刚简单归置好，院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哗。
“姐姐搬了新院子，妹妹特来道贺，怎么也不见姐姐出来迎一迎？”
林娇娇那娇滴滴却充满挑衅的声音响起，人己经带着丫鬟婆子，不请自入地闯进了院子。
林可缓步从东厢房走出，站在廊下，平静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妹妹”。
林娇娇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披着白狐裘斗篷，珠翠环绕，与这清冷简陋的听雪苑格格不入。
她身后除了上次那两个婆子，还多了一个穿着体面、眼神精明的嬷嬷，那是柳氏的陪嫁心腹，周嬷嬷。
“妹妹消息倒是灵通。”
林可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娇娇打量着这虽然宽敞却陈设寒酸的院子，眼中闪过得意和鄙夷，用手帕掩着口鼻，故作惊讶：“哎呀，姐姐这里怎么如此……简朴？
母亲也是，定然是下面的人办事不用心，回头我定要告诉母亲，好好惩治那些怠慢姐姐的奴才！”
她这话，既撇清了柳氏，又把责任推给下人，自己还落了个关心姐姐的好名声。
林可不接这话茬，目光转向那位周嬷嬷，“周嬷嬷今日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周嬷嬷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老奴奉夫人之命，给大小姐送些用度过来。
夫人说了，大小姐既然搬回了听雪苑，一应份例自然按府中嫡女的规矩来。”
说着，她示意身后的丫鬟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匹颜色老气的布料，和一些散碎银子。
“这是大小姐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和西季衣料份例。”
周嬷嬷将一份单子递给小桃，“还请大小姐核对一下。”
小桃接过单子，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气愤道：“这……这不对！
府中嫡女月例明明是二十两，这里只有五两！
还有这衣料，都是些陈年旧布，根本不是份例里规定的云锦、苏缎！”
周嬷嬷脸色一沉，呵斥道：“放肆！
主子面前，哪有你一个奴婢插嘴的份！
大小姐久不在府中理事，有所不知，近年来府中开销甚大，各房用度皆有削减。
夫人掌家不易，己是尽量匀出最好的给大小姐了。
至于衣料，这些虽是旧布，但质地厚实，正适合冬日穿着，大小姐如今处境，还是务实些好。”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奴才！
一番话连消带打，既用“府中规矩”压人，又暗讽林可不识好歹，不懂持家艰辛。
林娇娇在一旁得意地笑着，等着看林可吃瘪发怒。
只要林可一闹，她就能立刻给她扣上一个“不体谅母亲、奢靡无度”的帽子。
然而，林可并没有动怒。
她甚至看都没看那托盘里的东西，只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周嬷嬷，缓缓开口：“周嬷嬷在母亲身边伺候多年，想必最懂规矩。”
周嬷嬷一愣，没明白林可的意思，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老奴不敢说懂，只是略知一二。”
“那好，”林可点了点头，声音陡然转冷，“那我问你，奴才未经通传，擅闯主子院落，是何规矩？”
周嬷嬷脸色微变。
林可不等她回答，继续道：“奴才在主子面前，大声呵斥主子贴身婢女，是何规矩？”
“奴才克扣主子份例，以次充好，还巧言令色，以下犯上，又是何规矩？！”
三声质问，一声比一声凌厉，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周嬷嬷脸上。
她那张老脸瞬间涨红，张口结舌，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万万没想到，这位以往懦弱无能的大小姐，言辞竟如此锋锐，句句扣着“规矩”二字！
林娇娇也傻眼了，这和她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林可向前一步，虽然身形依旧单薄，但那股无形的气势却压得周嬷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母亲掌家不易，我自是知晓。
但再不易，也没有克扣嫡女用度，纵容奴才欺主的道理！”
林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
这五两银子和这些布料，我收下。”
周嬷嬷和林娇刚松一口气，以为林可服软了。
却听林可话锋一转：“但是，请周嬷嬷回去转告母亲，从下个月起，我的份例，必须一分不少，按府中定例发放。
若再有克扣，或是送来这些不堪之用物……”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嬷嬷和林娇娇，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味，“那我就只好拿着这些东西，去前厅找父亲，再不然，就去京兆尹衙门，请青天大老爷评评理，看看这丞相府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体统！
看看母亲这位当家主母，是如何‘公正’持家的！”
去京兆尹衙门？！
周嬷嬷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这事要是闹到公堂上，柳氏的名声就全完了！
老爷也绝不会轻饶了她！
林娇娇也慌了神，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林可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林娇娇遍体生寒，“妹妹若不信，大可试试。”
她不再理会这二人，转身对小桃吩咐道：“小桃，送客。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闲杂人等，不得放入听雪苑。”
“是！
小姐！”
小桃昂首挺胸，只觉得扬眉吐气，对着周嬷嬷和林娇娇做了个“请”的手势，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底气十足。
周嬷嬷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瞪了林可一眼，拉着还想说什么的林娇娇，灰头土脸地匆匆离去。
看着她们狼狈的背影，小桃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小姐！
您太厉害了！
您没看到周嬷嬷那张老脸，都快气歪了！”
林可脸上却并无喜色，反而微微蹙眉。
痛快是痛快了，但也彻底和柳氏撕破了脸。
接下来，柳氏的反扑恐怕会更加隐秘和狠毒。
不过，她并不后悔。
畏缩退让换不来尊重，唯有展现出獠牙，才能让敌人有所顾忌。
她抬头看了看院中那株傲雪寒梅，眼神愈发坚定。
听雪苑，只是一个起点。
她的战场，远不止于此。
“小桃，把银子收好。
这些布料……看看能不能改两件实用的冬衣。”
林可吩咐道。
五两银子虽然少，但足够她们主仆支撑一段时间，并谋划下一步了。
经济独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指望丞相府的份例，无异于痴人说梦。